溥轻感到有一股气哽在咽喉,不上不下。
他没有回答,厉南行也不需要他此时说话,他忍着心脏抽痛,继续循循善诱道: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有顾虑的事,我也有我的。我不喜魔宫之中内部结党连群,威胁尊上的统治,也一直在避讳此事,从不与尊上的其他部下过多接触。”
“可我此时依然来找你,就说明这事的危机程度远超魔宫过去遇到的所有难题。我们作为同僚,共事数百年,我从未怀疑过你对尊上的忠诚。我猜……溥阁主,你也应该没有怀疑过我。”
“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尊上成就大业而行动至今,现在可能威胁到尊上的东西出现了,我们不应该同舟共济,助魔宫化险为夷吗?”
溥轻沉默良久,哑声反问:“……你说的,可能威胁到尊上的东西是?”
厉南行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开口,吐出一个名字:“柳离亭。”
如果柳离亭此刻在这里,他一定会露出他人生中最沉默,茫然,且充满疑惑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厉南行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好一口天降横锅,如同正道声称无名是天生魔种,在修行前杀了自己全家还抛妻弃子断尘缘一样荒谬。
溥轻却像是在那一瞬间了然了一样,接受了现实,沉闷地嗯了一声。
溥轻低声道,“尊上近日回来过。”
“我没见到。”厉南行微微蹙眉,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手心。
溥轻道:“因为他未曾关心魔宫这几日的安排。”
“……”厉南行捏紧手中的扇子。
溥轻继续往下说,“尊上回来后,令我将衣物法宝整理到乾坤袋中,他要慢慢挑选。”
厉南行抿出一个笑,却说不出话。
“备好之后,尊上左挑右选仍是不满意,要我将金丹期的衣物翻出,说是为了几日后……”溥轻说到这里,突然被“咔嚓”一声打断。
他抬眼一看,厉南行捏着断成两半的扇子,笑着对他说:“无事,你继续说吧。”
“为了几日后的决斗。”溥轻平稳地接上话语的断点。
厉南行扬起一个轻笑,只看眼睛却阴沉得似要杀人。
他语气似是调侃,“你见过尊上对谁这么上心吗?没有吧,真是千百年来也就这么一回,呵呵。”
束凤池插话道:“选个衣服而已……”
厉南行搭上他的肩膀,把手里断裂的扇子放进他手上,幽幽道,“你陪了他多久?少主,您想事情还是太单纯了。这件事不能只看表面,寻常人选择自己喜好的衣物再普通不过,可是……以尊上的身份为了一场决斗如此精挑细选穿着……难道不在侧面说明他对决斗……或者和那位仙尊见面的重视吗?”
束凤池拿着断扇,有些犹豫。
厉南行又道:“若你明日要和我出门历练,你会选衣服吗?”
束凤池冷哼一声,“随便拿一件不就得了,我凭什么为了你浪费时间。”
“若是和尊上呢?”
“那当然要……??”束凤池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一半,终于明白了厉南行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一时震惊不已,随后双手撑上溥轻的桌面,慌乱道:“等等,凭什么啊?!柳离亭怎么配?”
“……”溥轻静静盯着他整理好的桌面被束凤池推乱,他沉默一阵,把束凤池的手挥下去,重新整理文件。听着今日来出现频率太高的名字,他突然来了一句:“……尊上先前制止我直呼柳仙尊名讳。”
好在厉南行此时手中已经没有扇子给他折,他体面地笑着,“少主……此诚我魔宫危急存亡之秋啊。魔宫之内也并不安全,其他两位阁主的背景,不知少主和溥阁主是否了解?”
“谢阁主在妖族入侵时以魔修身份和那位柳仙尊合作过,陪那位共同进入妖界劝和。冉巡阁主是玄天剑宗出身,是柳仙尊的同门师弟。当初二人刚突破金丹,便被选入其宗门优秀弟子,参加灵州大会汇演时合作了一曲剑舞,夺得头筹。二位不觉得这两个阁主平日就没有把魔尊真正放在心上吗?”
“柳…仙尊甚至有能力往魔宫里塞关系户?!”束凤池跟着咽下某人的全名,惊恐完了又有点困惑,“可他们不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平时又不推脱任务。之前收资源点的时候,冉巡还主动带队攻打玄天剑宗那边……?”
“那只能说明他们和玄天剑宗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得更深。”厉南行沉声道。
厉南行不断思索,这几百年间到底是什么契机让无名和柳离亭结下如此深的交情,始终没得出结论。魔宫管理松散,他作为下属不可能实时得知魔尊的位置,可能性太多。
他们有一件事没猜错。
柳离亭确实能往魔宫里塞关系户,而且事情比他们想得更恐怖……柳离亭有能力完全控制魔宫,甚至控制魔尊无名本人…!这是修仙界最深的黑暗,绝密传闻!
……废话,他自己还能控制不了自己吗。
灵州大会刚结束,已来到决战之日。
修仙界中无论正邪,都在等待这一场决斗结果。表面上是两个大乘境界修士的对决,实际上却是正魔两道最高战力代表各自的阵营出站。
他们有清晰的预感,这一战的结果,将会改变整个修仙界。
而与此同时,柳离亭在秘境小世界里,独自坐在岩石上,面色严肃地拿剑划拉他的衣服。
一划拉就是划拉两件。
他把其上法阵全破坏之后,偶尔上手撕一撕,踩上两脚,再拎起来端详一番,看看够不够狼狈。
又比划着戳了几个血包,血染长袍,怎么看怎么凄惨。
他想着他的里衣……算了,应该也不至于有人能把他的外套扒了,还是节省一点。
柳离亭掷了一枚铜钱,决定正面就先回剑宗,反面就先回魔宫。
不过先回哪边都不太重要,不管是哪个身份的他重伤,都一定有数不清的人要来打探他的情况。
应付那些人又是件麻烦事。
铜钱向上抛起,坠到手心,反面。
柳离亭穿上衣服,又往自己身上抹了点血,还嫌不够,英勇就义般往地上一躺,含蓄地滚了两圈,沾了尘土,发丝也凌乱了。
如此,他终于舍得传送回魔宫,还没完全落地就装作身形不稳,拧眉咳嗽一声,几滴血迹应声而落,破损的衣袖又盖在上面。
溥轻出现在身边,没时间行礼,一心上前扶他,却听一身血腥气的魔尊开口:“离我远些。”
“……是。”溥轻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步,指甲嵌入掌心。
先前厉南行的话挑拨起他心中的疑虑,而带着这份怀疑,去看魔尊言行举止,更是发现他与以前的种种不同。
都是因为那个苍和剑尊……吗。溥轻面无表情地想。
柳离亭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擦了擦他寝室的地板。
拿出手帕又开始演,他捂着嘴,捏破了藏在手帕里的血包,比先前更厚重的血腥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血色在整张帕子上蔓延,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更是被那血色衬得无比苍白。
“……我现在…灵气紊乱,有人靠近会影响…咳,灵力流动。溥轻,去把南行叫过来。”他连说话都变得艰难,却还是弯了弯眼眸,柔下声音,似乎以这种方式宽慰刚才因他话语心悸的溥轻。
鲜血漏过指缝,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
溥轻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去找厉南行。
柳离亭在这期间垂眸,收敛所有装出来的疼痛和虚弱。
他也想过,这样隐瞒着自己所信任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但他瞒得实在太久。无名这个身份本该昙花一现,不该组建势力,不该结交友人……可是阴差阳错,作为无名的他身边聚集起许多人,陪了他数百年,在他落魄或辉煌时从未离席。
柳离亭这个名字在没当上剑宗宗主之前,告诉其他人没有意义,就算是大宗门天才新秀,在魔修那也不值得一提。
可当上剑宗宗主之后,正魔之间的敌对关系越发明显。
隐瞒太久,谎话便成真了。
他开始信任其他人的时候没说,事到如今,魔宫拿正道当了那么久敌人,他又该怎么说出他是如今正道第一人?
和他在正道的熟人说他是魔尊就更可笑了,要让朋友包庇他吗?柳离亭不会这样做,别人的人生何必为他染上污点。
他掩着下半张脸,表情毫无波澜,纤长的睫毛掩着平静得吓人的双眼,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鼻尖嗅到自己身上属于灵兽的血腥味,和人类的血几无差别。
没过多久,厉南行赶来,跌跌撞撞地停在门口,恍惚道,“——尊上?!你不是说……”
柳离亭打断他,“南行,我如今重伤,魔宫的事情全交给你管理。这期间以守为主,我不想见到伤亡。”
这样的魔尊无名昔日里太过少见,气息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脸侧却一抹妖冶的残血。凌乱和杀戮这两个并无多少关联性的词汇,竟然能够如此融洽地存在于同一人身上。
血滴从柳离亭指尖坠落,可惜殿内无人在意他的容姿如何绮丽,厉南行担心得面色苍白,只顾看他神色。
柳离亭一顿,补充道,“把我受重伤这件事宣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一到小厉戏份就一转宫斗剧:我们都在为皇上办事,那我们不是同好吗??现在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啊?!其他人一点都不忠心,我们圣上好危险啊?保皇党只有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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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装一下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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