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是这幽冥界最大的一座城,以明晨宫为最高点,层层叠叠地绵延下去。枉死城坐落在黄泉尽头,如同一尊倒扣的青铜巨鼎,横亘千里。整座城郭以玄铁混着幽冥石铸就,城墙高逾千仞,壁上密布着亿万年不灭的幽火。“枉死城”三字金钩铁划,龙飞凤舞,在血色天幕下泛着冷冽青光。
城外环绕着三重护城冥河,一路流淌到城内。据说昔日酆都大地随手一挥,将极域之地的苦寒石搬来做第一桥,号称“修行”;将黑塔里的无数碎星捏成一起,做第二桥,号称“飞仙”,这最后一桥,乃是搬运自古战场的石碑,每到三更,便能听到桥中传来的哀嚎、尖叫、兵戈之声,因此号称“嚎哭”。
嚎哭桥附近是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居所,几个纸壳子、朽败的林木、坑坑洼洼的石板,就这样搭建起一个简易的庇护所。许多枉死鬼都住在这里,由于没有能力结出魂丹,或者只想忘却前尘往事,等着阳寿殆尽排队投胎,便在此处浑浑噩噩地过活。
大部分低等级的鬼修被实力强大的排挤,亦或是被玄阴之气中的浊气毁了心智,便在此索群而居。只不过住处比其他的要好上些许。
李峥嵘的居所也在其中。
谢玉灯抱着裹在虫衣里的沈珠玉,只觉得像是抱着一捆浸透了冷水的破棉絮。他闷头朝着储物袋上的坐标疾掠,路过一片平平坦坦的区域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太安静了。
这片区域是由千千万万个简陋的窝棚构成的,那窝棚也是千奇百怪:几块发黑的兽骨斜支着,上面胡乱搭着不知名生物的皮子。朽烂的阴木勉强拼出个框,塞满了干枯的苔藓和冥草。甚至有人直接蜷在凹陷的石壁里,身下铺着几片枯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臊味,还有魂魄缓慢腐朽的酸气。
大片大片的晦暗的昏黄色铺在天上,灰蒙蒙的,一个接一个的黑色窝棚,宛如墓碑一样直直地竖着。每一个窝棚下面,都坐着一个枉死鬼,被那缝隙中漏下来的光线一照,金灿灿的,像是利剑插在了头颅上。
这些枉死鬼几乎瘦成了一具具骷髅,衣裳烂得挂不住肉,露出一块块灰败的魂体。他们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珠子像蒙了尘的玻璃球,随着谢玉灯的脚步,齐刷刷地转过来。
谢玉灯后背的汗毛瞬间就立起来了!冷汗顺着脊沟往下淌。那些目光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死水般的麻木和空洞,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仿佛在数着他还能活几个时辰,又像是在数这幽冥界又过了几个时辰。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尽量不去看那些眼睛。脚步加快,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嘿嘿……嘿嘿嘿……”
一阵低哑的、神经质的笑声从旁边一个骨头搭的窝棚里传出来。
一个脑袋只剩下半边、脑浆子像冻豆腐一样糊在颅骨上的老鬼,扒拉着棚沿探出头,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谢玉灯怀里,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有鬼……小鬼在哭……地底下……好多鬼在叫……”
谢玉灯没理他,脚下更快。
“别信!别信!”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破烂道袍、魂体淡得几乎透明的老鬼突然蹦起来,手舞足蹈,声音尖利得刺耳,“骗子!都是骗子!你们看不见!哈哈哈!看不见!”
他手舞足蹈,撞翻了旁边一个正在发呆的鬼。
谢玉灯只觉得肋下那股阴寒掌力被这疯癫的鬼叫一激,又开始隐隐作痛,脑子里那些杂音又有冒头的趋势。他咬紧牙关,几乎是拖着沈珠玉在泥泞里小跑起来,只想尽快甩开这片鬼影幢幢的疯鬼区。
七拐八绕,终于,前方那条泥泞小径到了尽头。
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孤零零杵着一座天然石窟。洞口不大,被一丛丛开得妖异浓烈的红花簇拥着,那花红得像凝固的血,没有叶子,散发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在这片灰败里显得格外扎眼。
就是这儿了。
谢玉灯松了口气,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石窟周围没有其他窝棚,安静得过分。
他走到洞口,石壁上刻着一个盘蛇符号,散发着微弱的阴冷波动。谢玉灯指尖凝聚一缕金色灵力,轻轻一拂。
嗤——
那层薄弱的禁制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一股混杂着尘土、陈年药味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的味道扑面而来。
谢玉灯抱着沈珠玉闪身进去,反手在石窟门上刻了自己的禁制。
洞内比他想象中宽敞不少,显然被李峥嵘经营过。洞壁上嵌着几块散发着惨绿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
眼前的景象让谢玉灯也愣了一下。
这李峥嵘还真是个仓鼠精转世!
靠墙的一面,歪歪斜斜钉着几排木架子,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残缺的玉简、沾着泥的瓦片、一些五颜六色的矿石、锈迹斑斑的断剑残刀、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法器部件……另一面墙下堆着成捆的兽皮卷和竹简,有些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角落里,一个用巨大兽骨和阴木搭成的简陋床铺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处理得还算干净的兽皮垫子。
谢玉灯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裹在虫衣里的沈珠玉放在兽皮垫子上。虫衣散开一点,露出沈珠玉糊满泥污和血痂的脸,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我去帮你找药。”谢玉灯低声道,声音有些哑。
他转身在那堆瓶瓶罐罐里快速翻找。大部分罐子里装的都是些粘稠的、散发着怪味的液体或膏体,一看就不是人用的玩意儿。终于,在角落里翻出几个还算干净的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里面是几粒灰白色的丹药,气味虽然古怪,但还算正常,没有明显的腥臊或腐臭味。
他拿着药瓶回到沈珠玉身边,犹豫了片刻。鬼修的丹药,给活人吃?会不会直接把她送走?
正迟疑间,一只冰冷、沾满泥污的手颤巍巍地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药瓶。
沈珠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神涣散,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拔开塞子,看也不看,就把里面几粒丹药全倒进了嘴里,胡乱地咽了下去!
“咳……咳咳……”剧烈的呛咳让她蜷缩起来,血沫混着泥浆从嘴角溢出,但她脸上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撑不住了……”
九张机已经透支了她的身体,就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还不如赌一赌,万一那些丹药有用,岂不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话没说完,沈珠玉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谢玉灯看着她,沉默地守了她一会儿,帮她处理了身上的污泥。听见她呼吸虽然稍显急促,但整体正常,这才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去处理自己身上的阴煞透骨掌。
谢玉灯在一堆丹药和瓶瓶罐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那些东西用途不明,谢玉灯并不敢贸然尝试。
目光扫过那些兽皮卷和竹简的时候,忽然,一本用某种坚韧黑色兽皮装订、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抽出来,入手冰凉沉重。翻开,里面是用一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颜料书写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邪气。
谢玉灯快速翻阅,半蒙半猜,好歹读懂了一些。可巧,这本书记载的都是一些邪门的功法,他翻了半天,才终于看到了相关记载。
“……阴煞透骨,非毒非咒……乃集周身浊气怨念,燃魂为薪……凝于掌……”
“……浊气源于玄阴,根植于灵力,与玄阴之气相辅相成,可暂时分离,却不可永久分割……”
看到这里,谢玉灯明白了。
李峥嵘应该是引玄阴之气入体的时候,被那里面蕴含着的浊气所影响,这才修炼了阴煞透骨掌。这阴煞透骨,能将身体里的浊气剥离出来,凝聚到手腕之处,来减轻浊气对自己心智的影响。但是浊气与玄阴之气本就是同源,因此若将浊气逼出体外,体内的玄阴之气也会消失,魂丹也随即破碎。
李峥嵘那老小子,是知道自己死定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才将此招打出来!
谢玉灯随即往后翻阅,却发现此书根本没记载如何根除这阴煞透骨掌的方法。他不信邪地前后翻了个遍,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咒骂一声,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肋下的寒气似乎感应到他的怒火,猛地一窜,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脑子里那些无数过往的事情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好了,停!不要再想了!
谢玉灯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烦躁地继续翻那本邪门的册子,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阴毒,全是些损人不利己的邪法。正翻得火大,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玉灯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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