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天,一位化身问背后星。
『您只是一个人,为什么称呼您的名号却有这么多呢?』
于是背后星回答道。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一个人?』」
*
她第一次写小说的那一天是她十三岁的时候。
就像其他人一样,开头总是相似的。不知怎么地写了文章,又稀里糊涂拿了奖,还得到了人们写得好的称赞。
「秀英秀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呀?」
有人好奇她的故事接下来的发展,这让她感到新奇。
「你想知道吗?」
仅仅一张纸大小的宇宙,在由深深浅浅的铅字构成的小世界里,她就是神。
根据她写的句子,登场人物们活着或死去,大笑或哭泣。阅读那些故事的朋友们也一起欢笑或痛哭。
问题是,那正好是上课时间。
「秀英。」
班主任趁着课间叫住了她。
虽然年纪小,但很机灵的韩秀英明白了事情的走向,于是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
班主任似乎觉得她很懂事,点了点头,把她的笔记本递了回去,说道。
「上课的时候要多多注意。」
随后,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短暂地挠了挠下巴。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的老师可能是在意韩秀英那身为议员的父亲。
「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上课时读的孩子们也有错。」
无论如何,年轻的老师自豪地引用了自己读过的书中的一个句子说:「作品一旦离开作家的手,就成为读者的了。」
那句陈腐的句子在十三岁的韩秀英听来免不了有些奇怪。
「为什么?」
「嗯? 」
「那些东西明明都是我写的,为什么会成为读者的?」
面对这个大胆而稚气未脱的孩子的提问,老师微微一笑。
也许是因为想对这个将来可能成为作家的小孩留下自己的影响力。
年轻的老师没有期待孩子能够马上理解,只是又补充了一句。
「有些作品只有在作者死后才能完成。」
有些作品只有在作者死后才能完成。
年幼的韩秀英反复回味着那句话,反问道:「那么,完成作品的作者会剩下什么?」
「嗯……可以赚钱,也可以获得名誉。」
「就只有这些吗? 」
年轻的老师对年幼的韩秀英失望的表情感到困惑,努力寻找更好的回答。
但他找不到答案。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引用的那句话也不是他自己写出来的句子。
于是老师匆忙结束了对话。
「好吧。如果秀英有一天发现了答案,能告诉老师吗?」
第二年,老师调走了,韩秀英再也没有见过他。
虽然不是为了告诉那位老师答案,但韩秀英从那以后也一直坚持着写作。
不知为何,她的运气似乎很好,笔下的作品早早地被世人所知。
有很多人阅读了她的作品,并传播开来。
当她回过神来时,韩秀英发现自己也身处那个世界之中了,登场人物们在那个由她创造的世界中真实地生活着。
【完成作品的作者会剩下什么。】
与同伴们一起生活在那个世界,笑或哭,又度过无数个生死关头,韩秀英感觉到自己渐渐接近了那个答案。
也许还遇到了似乎知道那个答案的人。
为了找回那个人,韩秀英这次也坐在了键盘前。
但她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在这片空白上该创造什么才好,就仿佛回到了初次拿起笔的童年。
她束手无策。该写什么,要怎么写才能找回那家伙?
正当韩秀英抱着头苦思冥想时,有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想救金独子,你就得死。」
第1,863轮的鬼怪之王。
*
鬼怪之王的出现是在韩秀英、刘众赫以及〈金独子集团〉的几位同伴刚刚到达故事的结局之后。
在《全知读者视角》的结局。
打开金独子住院病房门的同伴们面临着两个结局。
一个是金独子回来的结局。
另一个是金独子没有回来的结局。
韩秀英和同伴们想要找回所有的金独子,所以他们无法接受「金独子没有回来的结局」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但他们也不知道在结局之后的世界里要做些什么才能找回金独子。
「你们也太可悲了。」
鬼怪之王低声嚷嚷着,随后闭上眼用吸管吸了一大口美式咖啡,样子看上去颇为享受。
韩秀英顿时大为光火。
「你他妈来这里嘲笑谁?」
像用灰浆揉成的无色风景,两人坐在一个用粗糙框架搭建的咖啡馆里,分别品着咖啡和冰巧克力。
「该死,有股报纸煮的味道。」
「因为这是一个从未有人写过的世界。味道也没有被正确描述过。」
鬼怪之王悠闲地环顾四周。
不仅仅是咖啡馆,无论从哪里看,这个世界都不正常。
就像是童年笔记本上的涂鸦一般,充斥着七零八落的空白。
「看来你也很难想象这个世界。」
「我当然相信金独子会回来。」
说着,韩秀英打量起鬼怪之王的服装。
白色大衣,加上深深压低的呢绒帽。
没有错。这个「鬼怪之王」就是第1,863次与韩秀英一起行动的那个「鬼怪之王」。
「你为什么穿得像金独子一样?」
「在我最近去的世界线里很流行这样穿。」
「我以为你还留在那辆地铁里。」
「本体倒是还在那里,但我也偶尔想出去走走。」
「你是什么龙吗?话说回来,你的语气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鬼怪之王轻轻地松了松领带,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你是要我用这种语气吗,韩秀英?】
把吸管扔在地上的韩秀英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冰巧克力,随即哐地一声将杯子砸回了桌子上。
「喂。」
「是的。」
「金独子在哪里?」
鬼怪之王似乎感到为难,祂遮遮掩掩地嗫嚅着。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韩秀英也记得。
她不可能忘记,第1,865次的记忆。
他们曾试图利用刘众赫的力量进行「集体回归」,试图找回失踪的金独子。
「你打算重蹈覆辙吗?」
那时的他们失败了一次。
而那个宣告失败的人正是眼前的鬼怪之王。
守护着成为「最古老的梦」的金独子的鬼怪之王,在漫长的岁月中辅佐幼小的神,化身为[第四堵墙]的存在。
「难不成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选择?」
韩秀英强忍着怒火说道。
「留在我们世界线上的金独子快死了。」
在系统消失的世界中,借由阿凡达生成的49%的金独子失去了力量,并走向死亡。
无论为了拯救哪一边的金独子,一行人都不得不穿越世界线。
「金独子不希望你们来找他,只要能看着你们的故事,他就足够幸福了。」
「金独子亲口这么说的?」
「……」
「看吧,你也不知道。」
「说得好像你知道似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找他见面问个清楚。」
「你真的相信能再见到他吗?你们为什么不放弃呢?」
韩秀英从怀里掏出一颗柠檬糖。
「有人为了救我们而赌上了性命。」
「在任务的世界里,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无论多少次,他都『真的』为我们而死。」
韩秀英至今仍记得金独子的每一次死亡,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不仅仅是她,〈金独子集团〉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我知道金独子死后会复活。但即使有复活的能力,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为别人赌上性命?你觉得一辈子都在重复这种疯狂行为的人又能有多少?」
复活之后的人真的和死前一样吗?
在构成□□的所有细胞都灭亡后又复活的人,难道不是像反复复制粘贴的文本一样被复制出来的存在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也许连金独子也是如此。
尽管如此,他还是为了同伴们欣然赴死,随后复活。
「被那样的家伙救下,我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好几次。那种痛楚和折磨,还有那张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微笑的脸,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
「经历了那种事,你觉得我能认为自己到这个地步就足够了,该做的都做了吗?」
鬼怪之王盯着韩秀英看了很久,然后静静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已经完结,同时也仍在编写。」
「你会帮忙吗?」
韩秀英低沉的声音让鬼怪之王不禁停顿了片刻。
鬼怪之王是少数几个可以随意穿越不同世界线的存在。
如果有祂帮忙,也许能追踪到消失的金独子或者刘尚雅的痕迹。
意外的是,鬼怪之王顺从地点了点头。
「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想救金独子,你就必须死。」
韩秀英皱着眉头反问。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秀英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难道我的死亡也写在你的『墙』上了吗?」
「你遇见我的记忆会被从墙上抹去。」
「因为不符合概然性? 」
「是的。」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帮我。」
鬼怪之王悲伤地看着她,随后抬头望向虚空。
「你的故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天空中正在下雪。
无论是活着的、死去的、写下的还是未写下的,都被洁白的雪覆盖。
「你现在还剩下什么,韩秀英?」
她还剩下什么?
韩秀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接着开了口。
她试图回答,却没法说话。
随着落在脸颊上的雪花簌簌飘落,她的时间也被一并冻结。
眨眼间,鬼怪之王已经消失不见。
不仅仅是鬼怪之王,四周的景色,她的手臂、腿、身体,还有能说话的器官,都已经消失了。
啊。
记忆迟迟涌来。
利用鬼怪之王留下的道具找到第41次轮回的记忆,在那里遇见了 49%金独子的转世李鹤翾的记忆。
在与阿斯莫德的战斗中,化身受损的记忆。
与李鹤翾合力击败异界神格的记忆。
最终,是她的化身消失的记忆。
都是走马灯吗。
在沉重黑暗中,遥远又刺骨的寒冷将她拥入怀中。
韩秀英的灵魂从边缘开始慢慢消失,生命的句号正在稳步接近。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清楚。
这个死亡早已被记录下来了。
无论是以[阿凡达]的身份,还是以其他任何身份,都无法逃避。
韩秀英能感觉到她书写过的故事正在一个一个离开自己,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一篇文章。
【在世界完满的瞬间,作家只能从造物主一职上退位。 】
这是所有作品的命运。
【为了读者的诞生,作家必须死去。】
韩秀英现在理解了鬼怪之王的话,她在吞噬着自己的黑暗中笑出了声。
在这个宇宙中的某个地方,肯定有某个存在和她一起阅读着这个故事。
所以,倘若这能成为你复活的「概然性」的话。
很快,有如文字般密集的黑暗齐齐涌来,韩秀英的灵魂消失在深渊中。
*
在无尽的黑暗中,曾经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的男人意识到了她的死亡。
「韩秀英?」
刘众赫低头俯视着着虚空帷幕,喃喃自语。
这很奇怪。
明明自己刚才还能感觉到韩秀英的传说,现在却突然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仿佛这个世界上关于她的故事被彻底抹去了一般。
尽管这意味不言自明,但刘众赫无法接受。
韩秀英很了解刘众赫,而他也同样了解韩秀英。
那个韩秀英不可能就这样死去。
但刘众赫那不太了解韩秀英的同伴似乎不这么认为。
「是时候该回去了。」那个反复刺击追逐深渊的猎犬的男人说道。
「我无所谓,但如果我们继续赖在这里,整个地区都会被卷进来的。」
实际上,两人周围正刮起强烈的火花风暴。
为了第四十一轮地球的安全,也为了他们的安全,是时候该离开了。
刘众赫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一束微光掠过虚空帷幕之前。
「喂。」
从宇宙遥远的地方零星飞来的流星飞越他们,坠入虚空帷幕之下。
「刘众——」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刘众赫的身影如闪电般移动,径直撞上了虚空帷幕。
陨石能够直接穿过的虚空帷幕,却不允许刘众赫通过。在接触到帷幕的瞬间,可怕的电击霎时奔来,席卷了刘众赫的全身。
伴随着滋啦作响的火花在眼前晃动,男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在血肉被烧焦的同时,刘众赫依然倔强地向帷幕伸出手,仿佛那帷幕下有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疯了吗?」
最终,男人上前将即将被烤熟的刘众赫拉了回来。
即使被男人拖着走远,刘众赫也没有将视线从帷幕上移开。
「出现了。」
「什么? 」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看到了。
在韩秀英的传说消失后立刻出现的,只是短暂显现又隐匿的微弱光芒。
他不知道那道光为什么在那里闪烁。
但刘众赫认出了它。
因为那束光是长久以来,一直守护在他身后的星星的光芒。
「金独子。」
金独子就在那帷幕下。
*
作者的话
你好,我是Sing N Song 。
外传第三季开始。
休刊期间,我保留了大纲,对之前写的外传稿件进行了部分修改。
目前修改尚未应用,如果进行修改,我会发布相关公告。
非常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我会再次努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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