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宋闻舟觉得，这个世界在今天变得有点不可爱了。
明明早上起来时，一切都还很好。窗外那棵老梅树开了花，细细白白的，风一吹，就像下雪一样，有好几瓣还顽皮地贴在了他的玻璃窗上。爸爸宋建铭前几天答应给他买的新足球，安安稳稳地放在床头，黑白的块块，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想立刻抱出去踢上两脚。
妈妈周雨晴的肚子变得很大很大，像塞进了一个大西瓜，爸爸说里面住着的是即将来陪他玩的小弟弟。
宋闻舟对此期待了很久。他连怎么教弟弟踢球都想好了——先从最轻的塑料小球开始，免得砸疼他；等弟弟长大一点，就换这个新的足球；隔壁赵叔叔家的小胖太笨了，跑起来像只摇摇晃晃的胖鸭子，总是接不住球，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好，肯定更聪明，更默契。
他穿着小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餐厅，爬上自己的专属椅子。爸爸系着妈妈那条印着小黄鸭的围裙，正把煎成金黄色的荷包蛋端上桌。
“爸爸，妈妈和小弟弟什么时候回来？”宋闻舟拿起小勺子，敲了敲盘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叮叮声，迫不及待地问。
宋建铭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眼角的纹路都深了几分：“快了快了，医院那边刚来过电话，说妈妈和宝宝都很平安。吃完早餐，爸爸就去接他们。”
“耶！”宋闻舟欢呼一声，迅速扒拉完自己那份早餐，牛奶喝得太急，留下一圈白白的“胡子”在上唇，也顾不得擦，跳下椅子就去抱他的新足球，“我要带着足球去接弟弟！”
宋建铭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软成一滩水。
去医院的路上，宋闻舟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路上的行人、车辆，甚至路边摇着尾巴的小狗，在他眼里都变得格外顺眼。他不停地摸着怀里光滑的足球表面，小声地练习着：“弟弟，我是哥哥。”“哥哥教你踢球哦。”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刺鼻，走廊又长又亮，宋闻舟被爸爸牵着，小手心里因为期待和一点点陌生环境的紧张而冒出细汗。
终于，在一间病房门口，爸爸停了下来，轻轻推开门。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将房间照得透亮。妈妈周雨晴靠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无比温柔。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用淡蓝色襁褓包裹起来的东西。
“妈妈！”宋闻舟小声叫了一下，立刻松开爸爸的手，抱着足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惊扰到什么。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全神贯注地看向妈妈怀里的那个“小包裹”。
襁褓里露出一张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皮肤看起来皱皱的，眼睛紧紧闭着，只有一点点稀疏的毛发贴在脑门上。
宋闻舟愣住了。这……跟他想象中白胖可爱、会对着他笑的弟弟一点也不一样。
“舟舟，来看看妹妹。”周雨晴柔声说，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宋闻舟能看得更清楚，“这是知夏，你的妹妹，宋知夏。”
“妹……妹妹？”宋闻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那个似乎还在咂巴着嘴的小不点，一股巨大的失望瞬间淹没了他。
不是弟弟，是妹妹？那个说好的、能陪他踢球疯跑的弟弟，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只会睡觉的……小猴子？
足球从他怀里掉下来，“咚”地一声轻响，滚到了病床底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瘪了瘪嘴，大眼睛里迅速积攒起水汽，委屈地看向爸爸，又看向妈妈：“不是弟弟……你们骗人……我要弟弟……”
宋建铭连忙弯腰捡起足球，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妹妹也很好啊，你看妹妹多可爱。”
“不可爱！”宋闻舟带着哭腔反驳，“皱巴巴的，像小猴子！她才不会踢球！”他越想越委屈，金豆豆终于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期待落空的打击，对五岁的孩子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
周雨晴和宋建铭对视一眼，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妈妈刚生产完没什么力气，只好温言安抚：“傻孩子，妹妹长大了也会很漂亮的，以后还能做你的小尾巴，跟你一起玩呢。”
“才不要小尾巴！我要弟弟！”宋闻舟扭过头，赌气地不肯再看那个占据了他弟弟位置的“小猴子”。
最终，他是被爸爸抱着离开医院的。一路上，他都把脸埋在爸爸的肩膀上，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那个新足球被爸爸拿在手里，似乎也失去了早上耀眼的光彩。
回到家，邻居陈奶奶闻讯赶来帮忙。老人家笑呵呵地看了看婴儿车里的宋知夏，连声夸赞：“哎哟，这小丫头真俊呐，瞧这眉眼，长大了一定是个小美人！建铭，雨晴，你们好福气啊，儿女双全了！”
宋建铭和周雨晴笑着道谢。只有宋闻舟，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大人们围着婴儿车忙忙碌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大人们的注意力全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猴子”抢走了。没有人再关心他的新足球，也没人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这个世界，真的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他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院子里，蹲在那棵老梅树下。梅花的清幽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有点酸酸的，不知道是梅子的味道，还是他自己心里的味道。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的栅栏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粉色小棉裙、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比宋闻舟小一些，大概三岁左右，小脸蛋白白嫩嫩，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清澈的杏眼又大又亮，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是隔壁苏教授家的小女儿，苏挽梅。宋闻舟认得她，以前妈妈带他去串门时，这个妹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毯子上玩积木，或者听她妈妈弹琴，不像他，一刻也闲不住。
苏挽梅先是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宋闻舟，歪着小脑袋看了看他好像不太开心的脸，然后，她的目光被院子里那个崭新的婴儿车吸引了。
她撇下宋闻舟，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走到婴儿车边。可惜她太矮了，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她尝试了几下，急得发出“嗯嗯”的声音。
屋内的陈奶奶看到了，笑着走出来：“哎哟，是小挽梅呀。来看小妹妹吗？”她慈爱地伸出手，稍微扶了小姑娘一把，帮她稳住了晃悠悠的身形。
苏挽梅终于看到了婴儿车里那个熟睡的小不点。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久，然后转过头，对着蹲在梅树下的宋闻舟，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糯米似的小乳牙，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刚蒸好的甜糕：
“妹妹，好看。”
宋闻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一脸认真的小不点。
好看？
那个红扑扑、皱巴巴、抢走了他所有关注的小猴子……好看？
他怀疑地看了看婴儿车，又看了看苏挽梅。苏挽梅却好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大任务似的，心满意足地对着他甜甜一笑，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自顾自地穿过栅栏门，回自己家去了。留下宋闻舟一个人，对着满地的梅花瓣，和空气中那句软软的“妹妹好看”，发呆。
这是宋闻舟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隔壁家安安静静的小女孩，好像……有点特别。至少，她的眼光，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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