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日光洒落在苏挚的右半张脸上，像许多只小爬虫在轻轻咬啮她的脸颊，她努力忽视温热的酥痒感，集中精神，直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不要慌，只要数到七，自己就可以从这个诡异情景中解放出来。为了清除杂念，她把眼睛瞪圆，心里默念：
一、二、三……对面那双纯黑色的瞳仁依旧无波无澜，如同往日。
四、五、六……苏挚感觉自己双眼干涩，可能是因为睁得太卖力，她艰难抑制自己想要眨眼的冲动，毕竟再坚持一下，自己的计划就成功了。
……七！终于数完七个数，苏挚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要垮掉，手心也兜满汗水。她迫不及待想要验收成果，虽然对面那人的目光仍然平静，但考虑到他本身的性格，这种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悄悄蹭掉手心的汗水，然后将手摊开伸到宋与面前晃了晃：“那个，你现在什么感觉？”
昏黄的光把宋与的表情切割成两半，展露在阳光下的一半眉头微皱，神色终于不再淡然，而是变成茫然：“什么意思？”
苏挚喉头一哽，心说难道失败了？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总不能打个哈哈说“只是无聊，想和你在放学后的学校走廊里对视七秒钟”吧！况且，万一是她问的方式不对呢？于是她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我是说，宋与，你现在对我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一出，宋与明显被震慑住了，他垂下眼眸像是在苦思，半晌才抬起头，嘴唇很是为难地上下开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看到宋与纠结得手背都浮现青筋，怀里的那摞作业本也开始扭曲弯折，苏挚彻底明白了——作为一只吸血鬼，族群引以为傲的的“夺魂”之法，今天算是毁在了她手上！想到族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嘲笑她，苏挚只感觉滚滚热浪直冲大脑，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这种丢人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同班同学看到，她腾的一下起身，声若蚊蚋：“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你快把作业本送过去吧！”而后转身就跑，完全没看到身后有指尖擦过自己校服短袖的下摆。
家门被人猛地推开，玄关处一阵噼里啪啦，苏连彰闻声探出脑袋，只见自家女儿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然后又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软倒下去。
他赶紧跑出厨房，刚想扶起液体化的女儿，才发现自己手里还举着锅铲。
“小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开心？”
苏挚把脑袋埋进抱枕里，声音闷闷的：“失败了。”
话音刚落，玄关那边又是一阵动静，与苏挚不同，来人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一眼就看到沙发边上挠头的爹和气息奄奄的女儿。秋澄把手提袋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软趴趴的苏挚吓得硬邦邦，僵硬地直起身来。
苏挚鼻尖微动，分辨出妈妈带回来的东西是何物，下意识就要喜上眉梢，忽然想起当下已经不同往日，两条眉毛又皱起来。她用力把五官挤到一起，做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希望唤醒身旁两人的父母爱：“爸爸妈妈，夺魂术失败了。”
秋澄的表情登时变得很黑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挚：“据我所知，从没有失败的夺魂术，只有不认真施术的吸血鬼。”
苏挚真想大声伸冤，她施术的时候明明很认真，比从小到大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还要认真，明明马上就要拥有一个全身心都属于自己的血仆，可谁能想到号称成功率百分百的夺魂术竟然败在她手上。苏挚小心翼翼地觑着妈妈的脸色，毕竟眼前这位可是长老亲封的新生代最强吸血鬼，关于她的恐怖传说能吓哭一整个幼儿园的小孩，自己必须谨慎发言。
她端正坐姿，娓娓道来：“我严格按照最新修订版《夺魂术施术全流程》，第一步，选择性格相对孤僻、亲友较少的人类作为对象，保证成功后不会暴露自己和族群的身份。第二步，选择不会被人类目击到的场所进行施术，当时已经放学，再加上我用术法干扰监控，所以没人会发现。第三步，盯着目标人类的眼睛七秒，同时心里重复‘我要支配他的精神’直到结束。按理说，他应该会无可救药地迷恋我，然后自愿成为我的血仆，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失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不可闻，然而吸血鬼敏锐的五感让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连彰讪笑两声，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有一些失败案例的，比如……”
“比如一百年前有人不小心对同类施展？”秋澄瞪他一眼，“吸血鬼当然不会中夺魂术。可现在所有族人都登记在案，和小挚同校的吸血鬼只有她表哥吧。怎么，你难道是要让苏景成为你的血仆吗？”
最后一句话指向苏挚，她听完如遭雷击，拼命摇头，表示宁愿去吃一整头大蒜也不会收那家伙当血仆。难道宋与其实是隐姓埋名的同类？这种可能性也马上被否决，毕竟她在和宋与说话时看到对方的牙齿平整光洁，没有族人标志性的特征——两颗尖锐的獠牙。
事已至此，年轻的吸血鬼只有一条路可走：承认自己施术失败，并保证下次一定成功。
秋澄叹了口气，狠狠蹂躏了一把女儿的头发：“如果下次再失败就换人，千万别被怀疑身份。”
苏挚闻到妈妈怀里甜美的血腥味，两只眼珠滴溜溜一转，捂着肚子可怜巴巴道：“妈，我好饿，能不能先给我喝点你刚带回来的——”
“不行。”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你找血仆就是为了历练，以后就算我和你爸不在身边，你也能自理。”
不要前功尽弃，苏挚。连心更软的爸爸都劝导她。
吸血鬼存活至今早就进化到不需要每天饮血，一周一次即可。不过苏挚似乎天生就比其他同类要差一截，身体素质虽较常人要强，但和其他吸血鬼比起来就相形见绌。距离上次喝到新鲜血液只过四天，她全身每个细胞就叫嚣着对血液的渴望。如果不是打小被灌输人类社会道德观念，她大概已经跑到街上抱着人啃了。
“明白了吗？”
苏挚点头，但紧接着又轻轻摇头。她脸上露出少见的愤怒表情，眼圈发红：“我会努力找到血仆的，这和你们在不在我身边不冲突。你们的寿命还有几百年呢，所以不要说那种吓人的话。”
苏连彰和秋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不忍，正欲安慰，结果上一秒还我见犹怜的女儿从沙发上弹射而下，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伟大的吸血鬼老祖保佑，快让我找到下一次机会吧！”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吸血鬼老祖，只有吸血鬼老妈。秋澄一把把苏挚捞起来，扔回她的卧室：“不要跟人类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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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与按老师吩咐，放下作业本，锁好办公室的门。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几颗星子在天边隐现，宋与想起刚才女孩帮自己捡起掉落的作业本，却拽住他的手臂迟迟不让他起身，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虎牙尖忘了收回嘴里，死死扣在下唇上，宋与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飘过去。
她最后那番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手掌贴上薄凉的门把手，他才回过神来，无言地看着面前新增的长串数字，不管清理多少回，这扇门板都会源源不断地生出这些鲜艳斑驳的疤痕，他控制着力道撕下其中一张开锁广告，留下藓一样的胶痕。
门从里向外地打开，慢吞吞地吐出张苍老的脸，宋与把手里的纸片揉成一团，同时也给自己揉出一个笑容：“奶奶，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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