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曲倾舞完剑,绕场接了一圈,数了数手里的铜板,自认为收获颇丰。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里面赫然躺着一片金叶子。
金叶子!曲倾眼都看直了,一时忘了收,那手便又往前递了几分。
“感谢这位看官的打赏……”曲倾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在看清“看官老爷”的容颜时,一下呆住了。
俺娘嘞,她在心里想,怎地比三师兄和五师兄加在一起还要好看。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这大概就是话本里写的“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那种程度的美貌了吧。
貌美心好的看官给了赏,却踌躇着不肯离去。
曲倾疑惑地看着他。
关鹤左瞟右瞄,眼睛就是不敢放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他才鼓起勇气,借着那一片金叶子搭上话。
“敢问姑娘芳名?”
曲倾一愣,下意识说:“我只卖艺。”
关鹤闻言涨红了脸,他急忙为自己解释:“冒犯姑娘,十分对不住。在下只是……只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曲倾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听了解释更是尴尬得脚趾抠地。
话本误我啊。她在心里长叹一声。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极有风度地对眼前人一拱手:“是我误会公子。我名曲倾,是个混江湖的小喽啰。行至此处,囊中羞涩,只得当街卖艺,叫公子见笑了。”
关鹤后退一步,注视着曲倾的眼睛,诚恳道:“曲姑娘技艺高超,自食其力,余佩服不已。我名关鹤,是个……卖药的。”
当归小跑过来,把手里的披风给关鹤披上,道:“公子,该寻地方歇息了。”
“是你啊,又见面了。”当归看见了曲倾,很高兴地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我说公子怎么一个人出门了,原来又是来看你了。”
曲倾当然记得,客栈说要雇她的人。
她用惊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俊秀公子,心想,行走的金叶子。
看起来不像是会到处惹事的模样,怎么侍从会说他仇家遍地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或者说,难道所谓仇家,是那些因爱生恨的追求者吗?
真是好一出才子佳人纠缠大戏啊。
心里有个小人在叉腰狂笑,曲倾紧急调整了表情,力求面上淡然,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关鹤咳嗽两声,打断了要继续说话的当归,问:“曲姑娘住哪里?”
曲倾指了指旁边的客栈。
“甚好,”关鹤说,“当归,我们今晚也住这里吧。”
当归麻木地揉了揉脸,应了声。
不能反驳,不敢反驳。
谁让少主昨晚在厢房里画了一晚上的画,我收拾的时候好奇地打开一看,结果发现全是眼前这位名叫曲倾的奇女子呢。
卖药的,穿着比五师兄更好的披风,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曲倾自告奋勇,在前领路,同时在心里暗暗盘算。
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曲倾目送着关鹤进了房间,又爬到房顶去思考了。
她自然是没办法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历练的,且不说方不方便,有些苦她能吃,小孩可吃不了。
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地方安置他俩。
卖药的公子看起来就不错,像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
还是得从长计议,曲倾暗忖,先考察几天。
故而第二早天一亮,曲倾便打着瞌睡去好心人守门了。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关兄,能赏脸一起吃个早饭吗?”
关鹤洗漱完毕,踏出房门时听到曲姑娘如是说。
“好,好啊。”他结结巴巴地应下。
两人一起走到一楼,曲倾熟练地点了菜,一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关鹤。
关鹤在她直白的目光里几乎是坐立难安。
他端起茶杯,掩饰般喝了口水,问:“曲姑娘,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但是不着急。”曲倾冲他眨了眨眼,夹了菜放关鹤碗里。
“先吃饭吧,关兄。”
“谢……谢谢曲姑娘。”
两人相安无事地吃完饭,结账时曲倾假装摸了摸兜,夸张道:“呀!我没带钱。”
“没关系的,”关鹤说,“我来给吧,谢谢曲姑娘陪我吃饭。”
曲倾摸了摸下巴,笑得更灿烂了。
“那就谢谢关兄了。”
“曲姑娘叫我关鹤就好。”
他真的看不出来我是演的吗?好像有点傻。曲倾想。
关鹤付了钱,试探道:“曲姑娘今天还要去卖艺吗?”
“啊,卖艺啊,晚上再说吧。”曲倾灵光乍现,说,“关兄是我入江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不如今天我陪你逛街吧?”
关鹤微微摇头,婉拒道:“我不太喜欢出门。”
他看着曲倾骤然黯淡下去的眉眼,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曲倾看向他,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是这样,我想让曲姑娘给我当粉本。”关鹤抿了抿唇,继续道,“我昨天看见曲姑娘舞剑,觉得……惊为天人,就想把那个场面画下来。”
他说着话,像怕被拒绝似的,解下腰间钱袋递给曲倾,“如果曲姑娘愿意答应的话,这是定金。”
曲倾肯定那是沉甸甸的一袋金叶子。
她克制着没伸手去接,困惑道:“你的意思是,你想给我画一幅画,还要给我钱是吗?关兄,你不是说,你是卖药的吗?”
“只是一点报酬……”关鹤解释道,“卖药是家学,画画是我个人爱好。”
“关兄,曲倾不是市侩的人,”曲倾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掏出了自己的荷包,示意关鹤伸出手。
荷包里所有的铜板、碎银和仅存的几片金叶子全落在了少年手心里。
“曲姑娘,你不是没带钱吗?”
“啊?哈哈,这不重要。”曲倾干笑两声,“关兄,我答应了,可以给你当那什么本。报酬的话就不用了,但是我有一事相求。”
曲倾哥俩好般想搭上他的肩膀,悄悄踮脚努力了片刻发现还是够不到,遂作罢。
她改为拍拍关鹤的手臂,引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语重心长地道:“这事呢,说来话长……”
关鹤走到门口,略微迟疑,在曲倾坦荡的目光中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就是你捡到的小孩吗?”关鹤听完事情原委,看着在曲倾身后排排站的两个小萝卜头,问。
二丫揪住曲倾的衣摆,探出半个头观察。
是个和女侠一样好看的人,很温柔的样子。
曲倾一手拉出一个,朝他们使眼色。
两个小萝卜头一起朝关鹤走过去。
二丫记着曲倾昨夜的叮嘱,乖巧地叫了一声哥哥。
狗蛋垂眼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看人。
曲倾瞧着他,哭笑不得,走过去挽起狗蛋的袖子。
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点。
“关兄,你帮我看一下他这病,买药吃了几天也不见好。”
关鹤走近了,仔细分辨,片刻后,说:“是湿疹,做两次针灸就好了。”
得了吩咐的当归不一会儿就带着药包来了。
关鹤面露犹豫,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曲倾极为善解人意地凑上去,问:“关兄,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关鹤迟疑道:“曲姑娘……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好的好的,”曲倾想起来话本里的神医看诊时都不喜欢被围观,恍然大悟。“理解理解,家学绝技不能外传是吧。我这就走,就走。”
“曲姑娘别误会。”关鹤见她已然退到了门口,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只是有人看着我容易紧张,怕扎错。”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关鹤便出来了。
他净了手,接过当归手里的帕子,对曲倾说:“明天再施一次针就可以了。”
“关兄真乃神医也!真是麻烦关兄了。”曲倾知恩图报,立马问,“关兄现在要画画吗,我保证不乱动,一定好好配合。”
关鹤想了想说:“曲姑娘下次卖艺也叫上我吧,动起来我才能捕捉到想要的画面。”
曲倾自然答应。
不料这晚状况频出。
曲倾到了自己平时舞剑的场地,发现被人提前占了。
五大三粗的张山看见她过来,眼里闪过一点心虚,随即恶声恶气地驱赶:“一边去,新来的半点规矩不讲,从今以后这地归我哥几个了。”
“你们不是在桥那边吗,我一没分你客,二没占你地,怎么就不讲规矩了?”
曲倾平时嘴角带笑,眼似弯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但当她真的生气了,不再笑了,周身气质就会自然而然地静下来,还带着一点寒意。
——那是在昆仑山风雪中日夜磨砺出来的冷霜。
就像她手里那把从来没有出过鞘的剑刃,华光内敛却杀意四射。
“再说了,”曲倾抬眼看他,轻声问,“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规矩?我同意了吗就规矩?”
那壮汉被她眼中的冷意摄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另一边的李石看曲倾毫不相让,握着卖艺用的大砍刀,带着几个兄弟慢慢围了过来。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
曲倾按住了剑柄。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关鹤突然覆上曲倾放在剑柄上的手,冲她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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