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东西,你说它是注定吧,是也不是。说是,落地时的风雨早藏了剧本;说不是,偏有惊雷劈开轨迹——连晚产三个月的娃都能踏雨而来,谁又敢断言,“命” 不会被一阵心跳改了模样?
1924年炎夏,王素喜怀着她第七胎孩子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遇着十年不遇的大旱,这孩子竟像是旱魃一样,赖在肚子里三个月不肯出来。等到开始阵痛了,却生了两天下不来!
“造孽啊,早产仨月的我没少接,这晚产仨月的,我真打头一遭碰到,我老太婆算是开了眼了,若是个妖孽,我得一剪子结果了它。使劲儿啊,我的太太!”稳婆赖赖唧唧,接生接得回家吃了五顿饭,也没谁了。
“都闪电了,我的太太,生吧!”稳婆一鼻子风凉。
王素喜全无睁眼之力,闷雷碾过宅院,一股灰味儿涌进鼻腔,痛……
“好了,好了,这旱魃要出来了,要下雨了,再使把劲吧。”稳婆拍着她山一样的肚皮。
一丝凉风跟着丫头小枝溜进来,汗透的素喜得了一些精神。
“太太……下雨了。”小枝俯身道。
“你个丫头,别傻站着啊,快推她肚子,使劲推!就这一哆嗦!”稳婆探手往外拽,吩咐小枝上下合力——说话间,红扑扑的婴儿便被稳婆捧在了手里。
“哟,是个闺女。”稳婆的讥诮与凉薄,随着剪子的脆响钻进素喜的耳朵。接生的倒是为自己费了这些时日的功夫不值了。
小枝一路跑到后院柴房报喜,拍着门板喊道:“老爷,生了,太太生了,是闺女!”
“滚!”吼声隔着厚厚的门板传出来。
老爷正和厨娘阿茉在里头厮混呢,怎么就忘了这触霉头的事?哎,不管了!她如此想着,又往厢房跑去。
刚才她正是去给素喜报信儿的,见主子痛苦,不忍说出口,只道下雨了。
柴房里,阿茉缠着赵顺安道:“好了,收你的妖孽来了。”
赵顺安愠怒不语。
自打勾搭上自家老爷,阿茉铁了心地要上位,不断地给他吹风:“你这老七久孕不生,只能说明日子不对,根本不是你的种。”她又极尽散布谣言之能事,让大塘角风言风语满天飞,一说:“王素喜这胎久孕,怀的定是王家祖上派来收拾赵顺安的妖孽!谁让他出身低贱却忘恩负义?王老爷子一死,他这个入赘的学徒工就改换门庭、登堂入室,小人得志、见利忘义,老爷子放的债,到他手里变本加利,不守契约逼人还债,手里少不得几条人命,妖孽一到,必夺他寿数,断他财根!”一说:“王素喜跟邵宗礼旧情未断,每年冬天赵顺安南下走货时,叶会溜到王的厢房里私会,二胎夭折的双胞胎就是明证,叶家祖祖辈辈可是有胞胎史的……”
人言可畏。赵顺安对王素喜的态度变了,对她腹中“妖孽”心存芥蒂,若不是碍着王家祖上他仍不知数目的财产,他真想“一不留神”摔死这孽障。
“抓住她!”只听得二进院门首一声喝令,一群人冲进院内,撂倒小枝就是一顿拳脚。“给我往死里打!下贱东西,平日里没少给你家主子把风!”号令者乃叶家四少奶金桂,“砸,把这□□家给我砸了!”来人开始在院子里逞威风。
稳婆听得金桂的声音,正想出门看热闹,转念一想,自己给这孩子接生的,脱不了干系,万一他们把气撒到自己头上,那可真是冤大了。想到这里,她赶紧走到门边把栓子给插上了。
赵顺安闻讯从后院赶来,给他撑伞的阿茉俨然一副二房的架势,两人身后跟着一帮势均力敌的长工。看着满院狼藉,赵顺安的脸沉得如河底的石狮,唬得金桂的气势褪了大半。此时,雨幕中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金桂蓄势,欲带人冲往厢房,赵顺安一字一顿:“你再动一步试试。”他吩咐,“去,喊景行叔来!”
这是要搬自己的公公了,金桂索性一泼到底:“赵顺安,你这是何意?你这头顶的绿帽子,还嫌戴得不够正,还要巴巴地用手扶着?我来收拾邵宗礼的野种,你这是要护短?”
赵顺安并不理她。院子里的人像落汤鸡一般对峙着。
稍顷,族长邵景行来了,丫头撑着伞,邵氏的人让出一条道。邵家老四宗礼从他老子身后跑出来,上去拽住他女人就是两耳光,妇人顺势倒在她公公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闹:“爹啊!你要给我做主啊!你这不成器的儿子跑来王家找姘头,野种都生下来了,他还打我!”
邵景行脸色铁青:“成何体统?”
邵宗礼一脚踹翻这泼妇,拖了出去。
骂声渐远,邵景行沉着老脸走到赵顺安面前:“顺安,叔公治家不严,养了个不孝子,又娶进来这么个泼妇,把你家闹成这样,叔公的罪过,叔公给你赔不是。”他拱手。
赵顺安伸手止住:“叔公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女人家闹事,我也不便应对,只得请叔公屈尊调停。”
邵景行怒斥老四:“还不快给你顺安哥请罪?不成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你顺安哥今天所有的损失,全部算在你头上!午后三刻,给我带着你那婆娘滚去祠堂,在祖宗跟前给我跪三天!”
邵宗礼堪堪地作揖打躬:“误会误会,顺安哥大人大量,宅子的损失,我叶某照价赔偿!”
邵景行又道:“改天叔公做东,叫这不成器的东西给你赔罪。这酒你可是一定要给叔公面子来喝哟。”两人客套一番,各自散场。
看着邵家这些个人物唱念做打地去了,赵顺安窝的火是更旺了,欺人太甚!看着满院狼藉,听着婴儿的哭声,他操起一根木棍朝厢房砸去,玻璃应声碎地,屋子里的稳婆心惊肉跳。素喜把孩子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小耳朵,心中念着小枝的安慰。她让稳婆从妆匣里随便挑几样头面,出门时替她关照一下小枝,稳婆毫不客气地装了四五件首饰,草草宽慰了几句,溜之大吉,路过躺在地上小枝,想着扶她一把,终究没伸手。
1924年立秋这天,赵雨秋出生在这样一个闹哄哄的下午,她的母亲——大塘角老王家幺女王素喜,用雨水和秋天作了她的名字。
小枝被抬回下房,叶家送来一袋银元,宅院被收拾干净,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锃亮,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包括赵雨秋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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