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秋上山放牛的消息第一个从金桂嘴里传开。从前她听信了阿茉的撺掇,一直心怀嫉恨,总认为赵雨秋是他们家邵宗礼跟王素喜鬼混出来的,平日里想看个究竟不得机会。听了这等奇事,挺着大肚子跑上了山头。所谓眼见为实,一看这孩子,她多年的疑虑便稀碎得跟风去了。赵顺安的五个子女,各个随了他,没一个长得平庸,而他最不喜欢的这个幺女,恰恰跟他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金桂原是带着恨去的,这娃娃却让她生出了几分喜爱。她转念一想,不可,这孩子克星投胎,天生异相,一定是有迷惑人的本事!金桂把自己的分析跟接生的稳婆作了一番交流,稳婆如同得了知己,把自己接生时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她们又联系起王素喜的死、赵府被洗劫、赵顺安破财、赵宝昌被打……最终两人得出结论:这孩子是千年投一次胎的双煞!什么叫双煞?扫把星跟狐狸精的结合。
大塘角沸腾了,女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山来围观这只“双煞”,闹得牛还得给人腾地儿。被人围观指点,雨秋一开始很不好意思,久了便不以为然了。大人的议论她听不懂,婆子告诉她,当她们是草,牛会吃掉的,不用放在眼里。
家家户户的男孩子可不管他们的母亲禁令,以前在田头水边的,现在阵地全部转移到山上,原本冷清的山头如今放眼望去净是牛。有的家里老娘赶过来追着打回去,没一会儿功夫,捂着耳朵又溜过来了。赵雨秋喜欢跟他们玩,因为他们很友善,不像他们的母亲,各个带着一股杀气。
一天,邵家双胞胎邵德文、邵德武在院子里打了起来,金桂挺着大肚子来解劝,一问缘由险些岔气,邵德武说赵雨秋将来一定是自己的媳妇,邵德文说他放屁,他现在就让他爹把赵雨秋给他娶回来,邵德武一听急了,抱着不让他走,于是两个人扭打起来。金桂狠狠地给了哥俩一人一巴掌,扇得两哥儿嚎啕大哭。
恰好他们的老子邵宗礼路过,一问原由,把金桂吼了一通:“孩子才多大点年纪你就跟他们讲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小不懂事,闹着玩,你他妈也不懂事吗?”
原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结果变成了两个大人的骂战,邵宗礼平生最听不得他跟王素喜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谣言,偏偏金桂最爱提,咄咄逼人的孕妇拉住她火冒三丈的男人论理,不留神肚子撞到了水缸上。邵家一时间人仰马翻。
事后,稳婆抱着金桂早产一个月的崽子:“看我说什么来着?好在你福大,小少爷命大。不然真要让那小煞星给害了。你可别硬碰硬,妖精都是背地里害人的。”
金桂从此信毒了赵雨秋是双煞,跑到山神庙去请了三天的法事,烧了符化成水哄着两个儿子喝下。
稳婆呢,平日里进出家门顺顺当当,从金桂处回来那天不知怎么被自家门槛给绊了一跤,摔得她躺了半月下不来床,好容易起来,赶紧也跑到山神庙请了一符,化成水喝了。
赵雨秋的婆子听了这些,拍着腿哈哈大笑,搂着雨秋说:“秋儿啊,看着没,以后你不怕有人欺负了,谁害你谁指定遭报应!”
大塘角临水,冬天冷得出奇,北风带着水气钻进衣服里,钻进骨头里,透着心儿的冷。山头上霍霍拉拉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瘦小的雨秋吃不消,蜷在大袄里蹲在石坡后哆嗦。孩子们急了,担心冻坏这小妹妹,把自己身上能取下来的全给她裹在身上,雨秋还是哆嗦。邵德文心里着急,跑回家抱了个火坛来给她。火坛是一种陶制的像菜篮子的一样的容器,在里面烧上碳,抱在怀里可以取暖。有了火,雨秋觉得暖和了一点,邵德文十分得意。
邵德武受了启发,立马喊人去林子里转了一圈,抱着成堆的树枝回来了。他们找了个背风坡,刨开积雪,露出厚厚的枯松针,邵德文从火坛里夹了块碳丢在上面,大家围成圈挡着风,松针便冒着青烟噗噗地燃起来,架上了干树枝,小火堆烧得噼啪作响。有了这片篝火,雨秋终于直起了身板。不知谁家的熊孩子想出的损招,回家摸了一只鸡,脖子一拧,毛也不拔架在火上,没等说怎么分呢,鸡就变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额冒青筋、转不过气来。
至今听到烧柴的声响,远远闻到烧树叶的香味儿,雨秋的嘴边仍会泛起笑容。
若晴日与欢歌长伴,雨秋或能体会到岁月可亲,然人间劫难从非偶然,皆如命定的霜露,一场也不会缺席。
一个大雪的傍晚,孩子们闻到炊烟,赶着牛陆续往家里走。雨秋为了找一只小牛犊落在后面。邵家德文、德武两哥儿向来是陪着雨秋到山下的,因为他们无需放牛。不巧这日两兄弟午后便被婆子拖走了。四处找不见牛犊的雨秋哭了起来,她站在快要过膝盖的雪地里不敢回家。放丢了牛她爹怕是要打得她满地找牙了。眼见山头上越来越黑,雪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雨秋牵着两头牛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牛犊走丢的方向地乱走。
天很快黑了下来。村里依稀的灯火没了踪影,雨秋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的腿插在雪地里几乎失去知觉,四下里只有风从她身边狂啸而过。
乱坟岗是山神庙打柴的僧人每日必经之地。平时飞些鬼火之类的,僧人见怪不怪。没想到今日,坟地里竟出现了两个硕大的黑影,而且在晃动,僧人暗暗吃了一惊。他点起火把壮着胆子移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两头牛在一处,牛肚子下面还蜷着一个小女孩,小小的身子靠着一块歪倒的墓碑抖个不停。僧人背起她,牵着两头牛回了山神庙。
雨秋趴在僧人背上仍哆嗦:“牛娃丢了,我爹要打人了。”
回到庙里,僧人给她烫了两块油饼,把自己的粥热了给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下,打来热水给她洗了手脸,在灶膛旁边铺了几个草垛安顿她睡下。雨秋不曾一个人睡过,见僧人转身要出去,哇哇大哭起来,僧人便守着她,靠着水缸对付了一宿。
雨秋这一夜睡得很香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找到了小牛犊,不过它变成了一头金牛,浑身金光闪闪,很是漂亮。她骑上了牛背腾云驾雾,忽然听见婆子的声音:“秋儿你看,这牛拉的屎都是金子!”她回头一看真是,婆子捧着一垛金子。不远处,母亲正笑盈盈地冲她们招手,不待雨秋喊出“妈妈”,婆子已她从身后走了过去,两人头也不回地消失了。雨秋急得大叫:“妈妈!婆!等等我啊!”
“秋儿!秋儿!我的孩儿呀!你快醒醒!婆子在呢!”雨秋睁开眼睛,看见老泪纵横的婆子,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像只小猴子一样吊在她身上,大哭不止。
婆子找到雨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找了整整一夜。本是走投无路来庙里求菩萨,正碰上欲出门寻她的僧人,万没想到自己怎么愚蠢到问遍了全村家家户户,没想到来山神庙找一找。“我这老糊涂的东西!”她一个劲地跺脚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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