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珩藏进高大机甲的阴影里,观察卡托努斯的一举一动,十几秒后,得出结论。
军雌在品尝土豆。
或许用品尝这个词不太贴切,一方面是虫族没有人类般灵敏的味觉系统,品不出太有层次的味道;另一方面,添加大量防腐剂、储藏在军需库相当之久的烤土豆毫无美味可言。
因此,卡托努斯的行为充其量算是确认,确认这东西口感如何。
卡托努斯腮帮子动了动,由于碎屑很少,甚至无需吞咽,尝过后,他若有所思地蹙起眉,迅速将残渣重新盖回篝火下。
相当熟练的毁尸灭迹,啊不,掩盖行踪,就像从地里爬出来的甲虫临走时要伸出爪子刨平地上的土灰一样。
“殿下,我猜,他一定是在想怎么毒死你,下毒讲究的是不能破坏食物原本的味道。”
腾图将自己的声音转换成只能被精神力捕捉到的波段,在宋初珩耳边小声嘀咕:“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怎么下手,用土豆屑?我军没有毒死军雌的先例。”
腾图一顿,飞速在数据库里搜索,道:“不过我们有用引擎机油糊住蜻蜓种军雌翅膀的先例。”
单看卡托努斯虫化后钢利的鞘翅和前肢,就不可能是蜻蜓。
“你愿意贡献出你的引擎机油吗?”宋初珩瞥他。
腾图:“……”
它立刻警惕地抱紧了自己后背的机油箱。
它一动,肘关节发出声音,卡托努斯朝这边看来,宋初珩只好走出阴影,随意问:“你在做什么?”
“整理篝火。”
卡托努斯让出身前的位置,将对方的目光吸引到炽热的火簇上,底下不经意地伸出军靴,踩平掩埋土豆屑的位置。
宋初珩颔首,卡托努斯不肯说,他就没必要再多问。
饭后,浓云覆压整片天空,洞内的温度稳定下来,连绵的雨丝宛如白噪音,宋初珩光脑上的睡眠计时适时响起,催促他尽快恢复体力。
宋初珩将军用睡袋铺平在地上,保暖材料充气膨胀,隔开从地面上泛的潮气和寒意。
坐在木桩上的卡托努斯扭头看来,跃动的火光渡在眉眼,平添一丝温驯的意味。
“您要睡了吗?”
宋初珩坐在睡袋里,长腿散漫地支起,单手解开军服外套的细银纽扣,脱掉,嗯了一声。
火光跃动,如同流丝的糖蜜,肆无忌惮地舔舐内衫上的每一道褶皱、每一缕花纹。
卡托努斯视线自下而上,一点点将对方收入视野。
——人类脱掉了手套,搁在枕头旁。
从进入荒星开始,他始终戴着那双漆黑的牛皮手套,用以保护皮肤,手套剪裁恰好,每一寸都能紧贴指骨,保证操作的灵敏度。
——人类躬起脊背,像大型猫科动物舒展肢体,牵动肩膀到腰际的线条,流畅地伸开又收拢。
他瞥向卡托努斯,棕色短发修剪得恰到好处,衬得人硬朗又挺拔,视线乌沉沉的,命令道:
“尽快休息,雨停之后我们就出发。”
“好。”
卡托努斯应下,走到宋初珩对面,就着墙壁一靠,坐了下去。他屈起一条腿,手臂圈过来,给自己围了一个能搁住脑袋的空间,长发虚虚垂落,盖住半边脸。
宋初珩:“你就这么睡?”
“嗯。”
人类没有羽毛和甲壳的保护,需要行军睡袋来保持体温,但军雌是一种生命力无比强悍的生物,能适应除了极端环境以外的一切战场,他们没有睡袋,也不需要睡袋。
卡托努斯抬起脸,从鼻子里闷出声来,桔瞳在火光的映照下柔和、缱绻,像两颗甜度浓郁的水晶糖,不过,出口的话却没这么温馨:
“我是军雌,经受过最长十三天的日照拷问训练,睡眠对我而言不是必须的。”
十三天。
宋初珩罕见地沉默了。
就算军雌素质再强悍,这个时间跨度,也足以将他们逼至崩溃的生理极限。
“您看起来有些惊讶?或许您对军雌的了解太少了。”
卡托努斯的语气稍淡,藏着一抹他自己都发现不了的讽刺。
“军雌天性野蛮好战,不服管束,想要他们学会驯顺和服从,只能用严苛的训/诫和惩罚来锤炼忠诚,这是从军队到社会都认可的行事准则。”
“您大可放心,现在的我哪怕不休整,也和全盛状态时一样好用。”
令人窒息的沉默正发酵,只有篝火还在噼啪作响。
宋初珩咀嚼着这番话的意味,在卡托努斯垂下头的一瞬,问:“所有军雌都要接受十三天的拷问训练吗?”
“……”
“还是只有你。”
卡托努斯踟蹰地咬了下内唇,在对方直白的口吻中,不甘道:“……有的军雌也接受过。”
宋初珩了然:“看来,这是不听话的士兵才会享受的特殊待遇。”
卡托努斯:“……”
他啧了一声,像是不悦于对方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又无法反驳,只好努力为自己找补:“我只是偶尔不听话。”
“比如?”
比如在他们强迫我跪下,逼我歌颂无能者的时候。
卡托努斯甫一张口,就见宋初珩歪着头,篝火尖端温柔的光晕为他凌厉的眉眼蒙了一层纱,目光如煦日般的温和。
他立刻说不出来了,他不想这些污浊溃烂的旧事脏了对方的耳朵。
宋初珩又道:“你迟迟升不上中将,难道与这有关?”
卡托努斯心里当即被猛戳一刀:“……”
该死。
他抬起藏在手臂后的眼睛,恶狠狠:“等我杀了你,就能晋升中将了。”
“那你继续等着吧。”
宋初珩点头,钻进睡袋里,拉上拉链,留给对方一个棕色的毛茸茸后脑勺。
卡托努斯:“……”
好气。
——
雨淅淅沥沥了将近八个小时,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山洞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宋初珩睡眠本身就浅,人也警觉,在危机四伏的荒星中根本无法彻底入睡。当他察觉到洞内有异样的响声时,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篝火快要燃尽,只剩底部的柴薪还在散发热量,聊胜于无。
他从睡袋里坐起来,略有起床气地掀起眼皮,烦躁道:
“卡托努斯,你别告诉我你是饿了,找不到吃的,在啃腾图的传动中枢。”
早就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腾图当即:“殿下,你快管管你带回来的虫子——”
“嗯?”
洞口,灰白天光从机甲防护板的缝隙中溢出,洒在水意潮湿的地面,卡托努斯正坐在木桩上,闻言回头。
光线给他的侧脸描了个边,朦胧似幻,怪好看的。
这时,宋初珩总算看清军雌在干什么了——对方正用自己前肢末端的绒毛,沾着水清洗背部鞘翅的甲壳和内须。
至于那诡异的搽搽声,是利角擦去甲壳上多余污垢的动静。
卡托努斯还没有清洗完,但宋初珩问话了,他便停下动作来答,身侧微微侧转,露出敞开的衣物前襟。
军雌块垒分明的胸肌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在白衬衫内额外扎眼。
宋初珩一瞥,发现对方为了更顺利地放出鞘翅,不仅脱了军服外套,甚至扯掉了胸肋与肩背的束/缚带。
空荡的衣摆没有按照规矩掖进裤子里,而是虚虚晃着,随风微扬。
他似乎没有人类的廉耻观念,又或者,军雌在军营里就是这样衣衫不整的,以至于哪怕在敌人面前,都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宋初珩想。
“阁下,我没有在啃传动中枢。”
“但如果您允许,我的确很想尝尝您机甲的口感。”
卡托努斯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觊/觎与邪念,注视腾图的两台能源灯,作势一勾唇角。
从十分钟前就在看军雌刷洗自己的腾图:“——哔哔哔哔!”
“机甲先生,你骂得太脏了。”
卡托努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颤动背后光洁的鞘翅,甚至准备朝腾图走去。
腾图:“救救救救——”
“卡托努斯,坐下。”
宋初珩坐在睡袋里,哑着嗓子命令。
卡托努斯当即坐回木桩,只是眼神一直恋恋不舍地游离在腾图黝黑反光的金属外壳上。
宋初珩缓了一会,披上外套,踱步到洞口,眺望阴沉天色。
虽然雨停了,但天色并不好,空气中飘浮着浓郁的精神力碎屑,宛如密密麻麻的静电,依附在茂密树丛中,联结成铺天盖地的大网。
随着这种控制的加强,他隐约能察觉到巨兽的意识正借由雨幕铺就的网络在移动、流窜、观察,甚至是搜寻。
它发现到了一个与他同等位阶的危险在靠近,正焦躁地想要将其驱离。
“你为什么要早上起来洗自己的甲壳?”他问。
卡托努斯解释:“从下雨开始,我的精神海就一直躁动、严重胀痛,我需要做点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但出不去。”
言外之意,因为宋初珩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所以他只能靠在洞里洗刷甲壳发泄压力了。
听出这一茬,宋初珩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你的意思是,我被吵醒还是我自己的错了?”
“我没这么说。”
卡托努斯当即恭谦地垂下眼,摇头。
宋初珩眯缝着眼,敏锐地察觉到卡托努斯的唇线有一丝颤抖,然后,幸灾乐祸般微微上翘,幅度很小,相当克制。
这只军雌应该是想报复他很久,憋了这么久,才总算想出一个损招。
效率怪低的。
宋初珩瞥他一眼,没追究,只淡淡道,“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这次念你初犯,我不追究,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绑起来。”
卡托努斯腹部一颤,当即低下头去,微微战栗,好半天才应道: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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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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