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三白听到那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不再缠着楼二白问了,又像往常一样搬起小板凳坐在门口听故事。
这反而让楼二白不舒服起来。她去楼三白面前晃悠的次数变多了,有时候就是看着楼三白,好像在等什么。可是就这样等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楼三白开口。
“你!你都不问问我上次的事?你就没点反应?”楼二白终于忍不住了,她气呼呼地也搬了个板凳坐到楼三白身边。
上次的事?楼三白努力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或许楼二白指的是那句“无人送终”。
“有什么可问的?无人送就无人送。”
楼三白有些疑惑,但她看到楼二白不知怎么得,好像生气了,于是赶紧又补充道。
“我生死都不连累人,多好。”
结果楼二白更生气了,气得三天没有理她。但楼三白路过她的房门时,就会听到她好像在骂什么人。
“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这么好一个人,你让她前半生不好,最后又无人送终。你们怎么这么不长眼?”
应该又是在骂神明吧?楼三白缩了缩脖子,其实与楼二白住在一起后,她越来越觉得神明应该都是些好脾气的,因为楼二白心情不好了就骂她们,还对她也说,就是要这样,去骂这些家伙给你写的命怎么差,去大声喊出来,去质问,去闹,去撒泼。
楼三白想,其实并没有那么差呀,虽然神明让她的前半生不好,最后也无人送终。但给了如今的她幸福,不就够了吗?她已经知足了。
但她没告诉楼二白这些话,因为直觉告诉她,那人会更生气。
第四天了,楼二白还是不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来吃饭。
楼三白觉得自己很是冤枉,她不懂楼二白在生气什么,她连道歉都无从下手。但她想,她娘告诉她,对于年纪比她小的,都要多些包容,要哄着,要服软些。
于是那天晚上,她敲了敲楼二白的门,理所当然的没听到“进来”二字,但她还是把门推开走进去。
她摸黑坐到楼二白的床边,拍着楼二白的肩膀问她。
“二白,二白。你说我比你大,为什么你给我取名叫三白?你能不能给我改个名,叫一白?”
一开始没有人回应她,楼三白等啊等,她都等困了,才忽然感到手底下那人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说。
“不可以,因为楼一白已经去世了。她……是我的朋友,就像你一样。”
那一晚,楼二白终于说起了自己的事,她说,她其实是南齐人。
楼二白是小时候被楼一白捡到的,但其实那时候两个人其实都是小豆丁,称不上谁捡了谁。只是因为楼二白那时候根本没名字,所以楼一白说,好吧,那,那你叫楼二白!
后来,楼一白得了很重很重的病,谁也治不好。楼二白就带着她去一个,一个叫什么“青鸾药谷”的地方求医,可是刚到那里,楼一白就死了。
楼二白说,她那时候就在骂神明了。
“你怎么骂的?”楼三白有些好奇地问道。
“好像是骂老天是屎,太久之前的事了,我忘了。”
楼二白说,忽然她好像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一开始来到这里,是因为听其她人说,这里神明最多,我气势汹汹地来到这里,是为了骂她们的。我觉得在这里骂,能骂很多神明。”
“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我骂着骂着,就能听到有人在我的耳朵里说话。说,别骂了,别骂了,真的不怪我们。”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我对着天空说话的事儿被人知道了,她们乌泱乌泱一起地来找我,说,我是神婆,说,我可以解决她们的烦恼。”
她原来和她这么像。楼一白捡到了楼二白,楼二白捡到了楼三白。楼三白想了想了,觉得好玩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忽然想起来正事,赶紧问。
“那你不生气了?别生我气了。”
“我先是生气你说连累人这种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没有连累别人,这不是好事。有时候连累才能活着。”
楼二白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瞪她都没精打采的。
“后来我生气,我是生气我无论怎么骂那些神明,她们都一口咬定说不行,你就是命里无人送终。”
“没事,没事。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我以后就连累你。”
楼三白赶紧说。虽然她有些话听不懂,但这时候顺着楼二白的话说才行。
然后她看到楼二白笑了,她笑得很开心,在黑夜中握住楼三白的手,满足地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
……
那时候的年号还是贞平,先皇还在世,她每年都要来千佛国呆两个月,就为了陪着长公主殿下。她听说了神婆的事,就把楼二白叫了过去。
楼三白那一天都提心吊胆的,她从早等到晚,一直等,直到楼二白完完整整地从永佛寺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问你什么?”回去的路上,楼三白问。
“就那些问题,没什么特殊的,皇上也一样。”楼二白不屑地哼了一声。
“生老病死,无非就是这些。”
“那,你告诉陛下了吗?”楼三白有些好奇,因为楼二白一般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她只会回答一些芝麻大的事儿。
“我不知道,神明不肯告诉我。”楼二白耸了耸肩。
“但神明告诉我,公主命中可能会有一劫难。陛下貌似很是惆怅,陛下说,永佛寺的主持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陛下可真疼长公主啊,那件事的第三天,多宝殿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修了。
楼三白问楼二白,是不是她给陛下出的主意。
楼二白生气地扫了她一眼,说,怎么可能,这是那个永佛寺的主持出的馊主意。她告诉陛下的分明是无需介怀,人各有命,让长公主殿下好好生活就行。
那样宏伟的塔,修了很多很多年。
但楼三白只记得,死了很多很多人。
她们的有的是累死的,有的是不小心从塔上掉下来,摔死了。楼三白听说公主殿下还劝阻皇帝,不要再修了,可是陛下不听,十分执拗。
某一个冬时,楼三白觉得天太冷了,不想早起。但朦胧中,她听到幼童的啼哭声,那哭声如泣血,听得人心碎。
楼三白赶紧起床,推开门,她发现门口有一个篮子,里面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幼童,还不会说话。四周没有人,只留下有一串脚印。
她赶紧把孩子抱进怀里,拍打她的背。
楼二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她伸手去翻那个装着孩子的篮子,果不其然,有一封信,上面写着。
“孩子的娘于修葺多宝殿时失足殒身,吾孑然一身,无力抚育此女,恳请尊驾收为义女,予其栖枝之所。”
“这孩子爹也不是个好人,他若是真无力抚育,怎么把孩子一扔就逃走了,分明是觉得这孩子是个累赘。若是我二人没听到哭声,孩子就冻死了。”
楼二白骂道。但很快,她沉默下来,看着楼三白怀里的孩子不说话,许久,她忽然开口。
“楼三白,我们养着她吧?”
“养着?”楼三白听到这二字时竟有些恍惚,她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孩子,多小啊,只有她的手臂长,却犹如千斤重。
“对啊,这是你的孩子了。”楼二白说。
楼三白很疑惑,她问道。
“为什么是我的?不是你的?”
“这样你不就有人送终了吗!”
楼二白拍手大笑,她眼睛亮亮的,似乎
“哎呀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楼三白,这就是你的女儿了!这是神明送给你的!”
楼三白那时才明白,原来楼二白那时候更多的不是生气,是害怕。
楼二白觉得她在人间没有绳子,像根随风而动的草,随时会离开。所以,她硬是给她找了一个绳子,一个小小的生命,想要把她牢牢地拴在人间。
……
“……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好日子,我们给那个孩子取名叫悦风,楼悦风,好听吧?可不能再叫什么一二三了。”
楼三白看了着林承烨。
林承烨还是看起来心事重重,她虽然坐在石桌旁,眉头却拧得很紧,大约还是再担心那蠹的事。
楼三白眯了眯眼睛,仿佛沉浸在了那时候的风里,那时候的神明与命运对她相当宽容。
“但从贞平四十九年后的来年,也就是永靖元年的冬天,一切都变了。因为……”
楼三白顿了顿,说道。
“鬼病出现了。”
……
永靖元年时,楼二白的身体忽然变得很不好,哪里都疼,却没个郎中知道是什么原因。楼三白本想带着她去什么之前她提过的青鸾药谷,却听说这地方没了,好像是被人灭门了。
楼三白只能背着悦风,在千佛国的附近四处拜访有名的郎中,她又不敢走太远,因为楼二白还要她照顾。
还记着某一天天刚亮,楼二白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反复叫楼三白三个字,把她叫到床边,神秘兮兮地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
楼二白说,白天把上面的字记熟,等到晚上,就按照上面的做。
可这次,她没有听楼二白的。
……
“那天晚上,她就死了。她是第一个那样死去的人,从那以后,没人再敢进入我们家。”
楼三白说道。讲到这里,她还是笑着的。
但林承烨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她看着楼三白的笑脸,却觉得那笑脸的背后是无数张哭泣的面孔,哭了成千上百次,直到如今,楼三白已经头发花白,才能笑着讲出来。
“有些奇怪,自从楼二白死去了,我就好像也能听到神明说话了。只不过模模糊糊的,在耳边打转。所以啊,我就按照楼二白说的,总是笑着,不让那些神明看不起我。”
楼三白看着林承烨,看着看着,忽然有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她的声音颤抖着。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认识那个你背回来的第一个女孩儿。”
“那就是我的女儿,悦风。”
林承烨张了张嘴巴,她想要安慰面前的人。却始终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所有的一切在命运的嘲讽面前都如此苍白而渺小。
楼三白所拥有的一切都被鬼病带走了,顷刻间,她什么也不剩了。好像命运用了一生的时间与楼三白开了个玩笑,如今即将落幕,才肯放过她。
“我得去告诉楼二白,她还是没能算计过神明,悦风死了,我终究还是无人送终的命。”
楼三白颤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那张纸已经很破旧了,仿佛一碰就会碎。她递给林承烨,又道。
“我没有听楼二白的话,但你,你一定要听。”
林承烨展开那张纸,上面写着。
“吾体似有虫噬,今夜必死矣。
汝当守于榻侧,待那物破躯之前,以匕首刺入吾身,切莫令虫遁逃。
切记勿生怜悯,如此吾方得瞑目。
三白,勿念吾。”
其实楼二白之前出现过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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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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