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星有个秘密,从未跟任何人提起。
他与应山的第一次相见,不是在那场饭局上,而是许多年以前的高中校园。
那时正值春日雨季,天空总是层云密布,只有稀薄的日光洒落而下,为这阴沉的雨天增添几分暖意。
细雨簌簌,滴落在窗边的玉兰树上。雨水的气息混杂着玉兰花香,逸散在湿润而清新的空气之中。
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内,祝允星穿着一身练功服,独自练习着新学的剧目。
祝允星是艺术班的舞蹈特长生。平常午休的时候,他总会来艺术楼练习。除了上文化课外,他的校园时光几乎都是在舞蹈教室度过的。
一舞过后,祝允星抬起头,忽然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那是个相貌十分出众的青年。他五官立体,下颌清晰,一头黑发,穿着休闲,看上去干净利落。尽管眉眼处有几分淡漠,身上却散发着属于学生的青春气质,像是小说中描绘的那种高冷帅气的学长。
目光相撞的瞬间,祝允星呼吸微滞,心脏怦然而跳。
那人见祝允星看了过来,站在门口说道:“抱歉打扰了,同学,你知道陈靖文老师的办公室怎么走吗?”
他的嗓音微冷,像冷调的香,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柔和。
祝允星回过神来,回答道:“在社团活动楼,201办公室。”
艺术类任课教师的办公室都在艺术楼里,那位陈靖文老师今年刚刚升任社团管理部主任,搬去了隔壁社团活动楼。
祝允星猜想,眼前之人大概是过去某一届的校友,回校探望老师来了。
那青年点点头,温声笑道:“谢谢你,同学,你跳舞很好看。”
“啊,谢谢。”祝允星受宠若惊。
原来他并不高冷,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啊。
突然被夸,祝允星有点开心,尽管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一句客套的话。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青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就在将要转身之时,祝允星突然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青年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嗯?”
“我……看你衣服湿了,是没带伞吗?”
“噢,出门前忘记看天气预报,刚到学校就下雨了。”
“你等一下!”祝允星转过身,小跑向教室后方的储物柜。舞蹈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来。
青年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便见祝允星从储物柜里取出一把伞,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伸手一递,“给。”
青年微微一愣,随即意外地说道:“不用了,我待会去商店买一把就好。”
“可是这里离商店还挺远的。”祝允星劝说,“不然你先拿着,等买到伞再还给我。”
“那你自己呢?”青年问道,“万一我没有那么快回来,你还有伞用吗?”
“有的有的。”祝允星忙不迭地点头,“这间教室里放了很多备用伞。”
青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倒也没再拒绝,微笑着说道:“好,那就谢谢你了。”
青年离开之后,祝允星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冒失。
刚刚那人明显是校外人员,又没有留姓名电话,他怎么确保那人一定会把伞还回来呢?
通过长相来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可不是件好事。
不过借都借了,多想无益。祝允星将刚才发生的事暂时抛之脑后,继续练起舞来。
一直到快上课的时间,他都没有等到刚才那个好看的青年。
放学后,祝允星再一次回到舞房,就见他今天借出去的那把伞正躺在靠走廊的窗台上,旁边还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小同学,谢谢你的伞,祝你艺考顺利。”
他的字遒劲有力,又潇洒漂亮,简直和字帖上的字一样好看。
祝允星将伞放回储物柜,手上捧着那片纸条。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即放下书包,取出课本,将那张纸条夹在书页之间。
就当是……留下一句陌生人的美好祝福吧。
……
令祝允星没想到的是,他和青年的第二次见面很快就到来了。
周一下午最后两节课,学校举办了讲座,要求全体高一学生出席。祝允星跟着班级的队伍来到礼堂坐下,心里却还在想着练舞的事。
讲座的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一些励志话语、鸡汤文学。祝允星困得打哈欠,看着旁边越发空荡的座位,以及同样昏昏欲睡的班主任,思考着要不要也开溜。
正当此时,台上的教导主任突然开口说道:“今天啊,我们请到一位优秀毕业生回校分享。他就是首都电影学院的在校学生,刚刚获得首都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的应山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台下响起既不冷清也不热情的掌声。
直到那位应山学长上台后,礼堂内突然响起一阵惊呼,继而便是更加热情的掌声。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那位学长太好看了。
十六七岁,本就是追求美的年纪。
比起青春期心智尚未成熟,脸上还长痘的男生们,像应山这样面目俊朗又年轻有为的大学生,明显要更受欢迎一些。
而祝允星的视线,在落到应山面容上的那一刻,就再没能离开过。
他嘴唇微张,讶异怔愣——台上那位学长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舞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应山……”
大屏幕ppt上显示着他的名字与个人经历,祝允星默念着将这两个字记了下来。
应山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配一条黑色休闲裤,整个人看上去整洁干爽,又有几分休闲松弛。
万众瞩目之下,应山沉着冷静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不同于千篇一律的励志故事,应山分享的基本都是干货,包括高效的学习方法、养成良好习惯的秘笈,以及高中生涯中需要尽量避过的弯路等等。
应山的声线如细雪般清冷,语调却温和轻快,时不时还会说两句玩笑话,引得众人欢笑出声。
祝允星整个人都被吸引住了。不只是为他的脸,还为他所讲的内容,为他清冽动听的声音,为他身上那份如雪松一般清淡温和的气质。
及至最后,应山望着台下的学生们,真诚地说道:“未来的方向有很多,选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就好。但无论你如何选择,都要坚持不断地去学习。这不光是为了考大学,更是为了拓宽眼界和思维,用更加开阔的目光去认识世界,用更加强大的内心去面对生活。”
“就这样,希望每位同学都能寻得属于自己的道路,人人都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应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间染上几分柔和的笑意。他眸色坚定,在礼堂的灯光照耀之下更加熠熠生辉。
一席话讲完,掌声雷动。
祝允星的目光追随着应山一起下了台,只见他和教导主任说了些什么,随后便离开了。
扑通……扑通……
那时的祝允星尚未明白心间的跳动为何如此剧烈,只是没来由地想要再见他一面,再和他说说话。
讲座结束后,祝允星试图去寻找应山,却没能找到。
也许以后不会再见了吧……
祝允星有些遗憾地想到。
可当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应山那副好看的面容时,祝允星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一个人究竟在何种情形下,才能不由自主地念着某人,想着他的容颜与举止呢?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名为“喜欢”的种子已然种下,在他心间长出一抹新芽。
祝允星过去的情感经历可谓是一片空白,他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难道就是别人常说的一见钟情吗?
可是,他对应山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又能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的脸吗?“喜欢”是这样表面而肤浅的东西吗?
祝允星惴惴不安,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之间的爱情,也害怕自己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只能默然无声地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埋藏于心。
祝允星默默地关注着应山的一切,看着应山从一个青涩的学生,成长为前途无量的新人导演,而后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跌落神坛,光环不在。
他看过应山所有的作品和采访,即便不是专业的影评人,也能大概说出应山那部《猎雪》翻车的问题所在。
于是,祝允星开通了一个微博小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应山发送了一条私信——
“你的前路还长,为什么要急着在最年轻的时候做出成就呢?创作是需要灵感与经验的,不如暂时放下摄影机,将目光放在外面的世界,多去看一看世间各个角落正在上演的有趣的事。也许等你回来之后,就会发现,你眼中的世界已和现在截然不同。”
祝允星将这番话删了改,改了删,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次,总算点击了发送。
他不知道这条私信能不能被应山看到,更不知道这些话语能否帮助到应山。但无论如何,他绝不希望应山的才华就此遭到掩埋。
几天之后,祝允星再次登录小号,发现这条私信已经被标记成了“已读”,同时收到一条回复——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时至今日,祝允星依旧记得,当时收到应山回复的自己有多么开心。
再后来没多久,应山就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线。
外界对他的去向议论纷纷。网上最为大众所信服的一种说法,是说他年少成名,受不了失败的打击,直接退圈了。但不管旁人怎么说,祝允星始终相信,应山从来都不是能轻易被打倒的人。
他沉稳冷静,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便一时走错了路,假以时日,总能击败过去固步自封的自己,重获新生。
祝允星一直相信着应山。
……
应山回到房间的时候,祝允星又睡着了。
这一次,祝允星没有再做噩梦,睡颜安稳了许多。他合眼沉眠的样子,没有了平时的活泼和张扬,而是安静而柔软。
应山来到祝允星床前,看到他苍白沉静的睡颜,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将他叫醒。
坦白来讲,应山没有没有理由为了照顾一个结交不久的朋友做到如今这一步。
只是……
那个时候,当指尖被人轻轻勾住的时候,应山在祝允星那张宛如雕刻一般精致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委屈和殷切的期待。
为什么会委屈呢?为什么要期待呢?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如此渴求呢?
那道目光实在太过坦诚而灼热,夹杂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感,让应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回应。
在看过那场《桃花少年》的表演后,应山总觉得在祝允星明媚开朗的外壳之下,还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面目。
了解一个人,探寻一个人的过程,就像是看一部推理电影,将迷雾层层拨开,才能窥探到包裹其中的真实。这对喜欢书写他人人生的应山而言,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病人照顾好。
应山收了心思,把他叫醒了。
祝允星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脑袋里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醒醒,允星,起来吃药。”应山很有耐心地叫他。
祝允星迷迷糊糊地看向应山,一双潋着水色的眼眸盛着几分迷茫。
他声音极轻地试探,“应山?”
应山心头莫名一紧,但还是沉稳地回应:“嗯。”
祝允星半晌没有说话,就像是一台运作缓慢的机器一般,木然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有些怀疑地喃喃自语,“我是在……做梦吗?”
那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山知道他这是睡懵了,浅笑着说道:“不是做梦,是没睡醒吧。”
这种懵懵的状态持续了几秒后,祝允星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应哥,你回来了。”
“嗯。”应山调侃,“终于清醒了?”
祝允星有些赧然地用被子盖住脸。
应山无奈地将那层被子揭开,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烧,起来吃药。”
祝允星依言起身,接过药片和温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吃过药后,祝允星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四十。他记得应山刚出门的时候,应该才三点出头。
“应哥……你去哪买到的药?”
“前台告诉我,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我就跑了一趟。”应山说道。
祝允星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哥,其实你真的不用跑这一趟……”祝允星垂着头,整个人已经快要被愧疚淹没了,“我……我……对不起……”
他本就烧得迷糊,这下更是语无伦次了。
应山这会儿的确疲惫。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这么熬一夜下来,现在有种灵魂都快要出窍的感觉。
“好了。”应山说道,“我是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你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可是……”祝允星绞着手指,依旧惴惴不安。
“没有可是,快点睡觉。”应山伸出手,不容置疑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真的没人吗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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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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