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没过多久，应山和祝允星约好了电影试镜的时间。
要在祝允星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之中寻找出空闲实属不易，这个日期也是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次才最终敲定下来。
对于这一点，应山心中虽然有一些不满，但祝允星十分诚恳地和他道了歉，他还是表示理解。
当然，在角色彻底定下来之前，应山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祝允星身上。
肖梦荷知道应山还在愁选角的事，向他极力推荐了一位叫做沈昱辉的年轻演员。
沈昱辉是正儿八经接受过表演训练的科班出身，出道以来的戏路一直是正剧和电影。他的知名度不高，但演技在同龄演员中绝对属于第一梯队，也有民族舞的功底，可以胜任电影中的舞蹈部分。
于是，肖梦荷组了一场饭局，让两人见了一面。
席间，应山通过交谈，大致摸清楚了对方的情况——沈昱辉的气质比较沉稳，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并且对电影有一定研究和了解，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花瓶。
整体谈下来，应山对沈昱辉还算满意。除却他的长相气质与应山想象中的“林夕”并不特别契合之外，各方面的专业能力与个人素养都是没话说的。
饭局结束之后，应山向沈昱辉发起了试镜邀请，沈昱辉欣然答应。为了方便，应山将他和祝允星的试镜安排在了同一天。
试镜当天，沈昱辉来得比较早，先一步进入房间面试。
他抽到的现场演绎的剧本片段，是林夕第一次遭到霸凌。沈昱辉保持了一个演员应该有的专业水准，将人物的痛苦与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应山心里大概有了数，让他回去等待结果。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祝允星来了。
今天的祝允星穿了一身白色。里面一件低领内搭，外搭一件清透款的白色衬衣开衫，裤子垂感宽松，甚至连鞋子也是白色的。
也许是自小练习中国舞的原因，明明全身上下的衣物没有任何一样中国风的元素，但他的身形仪态、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就像个纤尘不染、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祝允星在中间的位置站定，仪态端庄地向面前所有人鞠了一躬，
“很高兴你能来，允星。”应山坐在最前方，语气温和，“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按照应山对祝允星的了解，他听到这句话，大概会热情洋溢地笑着对他说：“当然了，应哥。”
但是区别于平时的活泼开朗，今天的祝允星只是淡然微笑，“嗯，我准备好了。”
应山有几分意外，却没有显露出来，“准备好了的话，就开始你的表演吧。”
刚才在外等待的过程中，祝允星就已经收到了工作人员送来的剧本选段。
他抽到的这段戏，是讲林夕在遭到长期霸凌之后的某天，施暴者没能把控好力度，将他的脑袋砸了个口子，流了很多血。
林夕晕了过去，施暴者也纷纷逃走。等到林夕再次睁眼，他躺在废弃的仓库里，眼神空洞麻木。然而此时，窗外却出现了一只飞舞的蝴蝶。
林夕的视线被蝴蝶所吸引，双目再次聚焦。他追着蝴蝶的踪迹而去，一路找到一座美丽的花海，花海之中还有无数飞舞的蝴蝶。少年投入其中，和蝴蝶一起翩然起舞。
后面这些不符合现实世界逻辑的故事，其实都是林夕的梦境。等到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满是尘灰的仓库里，脑袋上的伤口痛得让人想要死掉。没有蝴蝶，也没有花海，只有他自己。
这么一长段表演，没有台词，没有对手戏，全靠神态和动作将整个故事逻辑支撑起来。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专业演员来说，都已经十足困难，更不必说是爱豆出身的祝允星了。何况现场演绎没有特效和场景加持，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演出喜剧效果来。
抽到这段剧本，祝允星的运气实在不好。
应山也确实有些为他担心。但抽签选定剧本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徇私。
祝允星看起来倒是不怎么紧张，依照剧本的内容躺下。
他身形瘦弱，一身白衣地倒在地上，看起来既单薄又可怜，脆弱得像一张纸。
应山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一紧，就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那样难受。他压下那股莫名翻涌的情绪，平稳着声音说道：“三，二，一，开始。”
……
那地上的少年闭着双目，眉头紧锁。昏迷之中，他无意识地蜷缩着，环抱住自己。
片刻之后，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迷蒙，反应迟缓，就像是一台坏掉的机器，无法灵活运转。
少年意识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猛地一颤，昏迷前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他痛呼呻吟，声音哽咽，却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眸中光华逐渐失散，剩下的唯有空洞。
而后，一滴晶莹的泪水措不及防地从眼中滚落而出，浸湿眼睫，将红意渲染开来。
那是一种脆弱却摄人心魄的美，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几近屏息，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幕美景。
就在此时，少年的目光忽而变了。
空洞麻木的双眼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他看到一只蝴蝶，正在窗边飞舞盘旋。
少年缓慢地爬起，定定地望着窗框外的景象，神情之中逐渐增添了一些新的情绪——憧憬、渴望、艳羡……
人怎么会羡慕一只蝴蝶呢？人为什么会羡慕一只蝴蝶呢？
少年说不清楚答案，但在蝴蝶即将飞走的那一刻，他莫名感受到强烈的恐慌。于是，他惊慌失措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朝着蝴蝶远去的方向追索奔逐。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少年惊奇地张望着眼前的一切，神色终于染上明媚。
他久违地露出笑容，在花海之中转圈，无比痴狂，无比陶醉。天地之中似乎只剩下了这片花海，少年徜徉其间，旋动舞步，轻盈得就像一只蝴蝶。
他跳舞的时候，总是面带笑意。他笑得那样好看，可不知为何，却让人那样伤心，那样想要落泪。
在这一刻，眼前之人一身白衣、含笑起舞的身影，与应山心目中林夕的形象合二为一。就像是一声强而有力的响动，猛地震动了悬在心头的那根弦，达成一种强烈的共鸣。
故事里的少年仿佛从剧本中走了出来，冲他微笑，对他起舞。
按照原本的剧本，在起舞至**之时，应当会有一个剪辑点。画面闪回，林夕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但现场表演在没有灯光舞美的加持下，自然是做不到电影一样的剪辑效果的。应山正准备喊“卡”，就看到原本还在纵情舞蹈的白衣少年，突然间摔倒在地。坐在最前方观赏的剧组中人都被吓了一跳。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摔倒的这一下很轻盈，很明显是用了技巧的。这样一个摔倒的动作，很巧妙地完成了梦境与现实的转换。
再抬头之时，少年的目光变得迷茫而困窘。
一双好看的眉头蹙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脑撕裂一般的疼痛。他用指尖狠狠地抓着地面，发出喑哑干涩的嘶吼，夹杂着几分委屈的哽咽。
最后的最后，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倒在落灰的地面，怔怔地凝望着窗框的方向，直至眼底的最后一束光亮也散尽了。
……
半晌没人说话，空气静默。
片刻之后，应山终于开口说道：“可以了，允星。”
说罢，他带头鼓起掌，其余众人也纷纷应和，房间内响起一阵掌声。
而处于视线中心的祝允星，在听到应山的声音之后，撑着地面，缓慢站起。那双好看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光彩，但下一秒，他的眼眶蓦地红了，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祝允星抿住双唇，似是在极力克制着哭的**，但还是难以自持地发出几声颤抖的哽咽。
应山见状，立即起身走上去，将纸巾递给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祝允星垂着眼眸，避开了应山关切的目光，只是拭去眼泪，并且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应山不知道他这喜欢道歉的毛病到底是从哪来的，只能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好了，好了。”
祝允星本就长得漂亮，脸很小，五官却很立体，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工艺品。平常笑起来时少年感十足，不笑的时候却又精致贵气。
如今他眼睫湿润，眼眶泛红，眼中凝着泪水的模样，却是别有一番感觉。略一眨眼，水珠顺着细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添抹一道泪痕。配合上今天这身松松垮垮的白衣，整个人看起来又单薄又脆弱。
应山见他一时沉浸在情绪之中，倒也不着急，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着。
片刻之后，祝允星终于调整好状态，深吸一口气，向正前方鞠躬道歉，“抱歉，耽误各位老师的时间了。”
应山回到座位坐好，抬头看他，“不必道歉，我很高兴看到你能在演戏的过程中如此投入。允星，你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如果放在平时，得到应山的夸奖，祝允星一定会弯起眉眼，笑得开朗大方，高兴地表示感谢。
但此时此刻，祝允星却只是扯起了一个很淡的笑容，“谢谢应哥。”
应山问道：“可以给我说一说，你刚才在表演的时候，所想表达的情感层次是怎样的吗？”
祝允星点了点头，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一开始躺在地上，刚刚睁眼的时候，我想表现的是一种绝望和麻木的情绪。因为这已经不是林夕第一次遭遇霸凌，他曾试图反抗，却没有人来救他。他或许会想，就这样吧，也许放任伤口一直流血，就能够解脱了吧。”
“但是当窗框边的蝴蝶出现时候，我觉得那代表着自由和希望。林夕跟随着蝴蝶去往花海，既是对希望的追寻，也是对现实的逃离。舞蹈是陪伴了林夕十多年的东西，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所以在花海起舞时，我想尽量表现出痴狂沉醉的状态。”
“后面则是梦醒。这个时候的林夕所感受到的痛苦，一定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多很多倍。因为他自以为获得的希望和自由，其实都是一场梦。他无法割舍舞蹈，也就无法放弃自己的生命。正因如此，他才会陷入更加巨大的痛苦和纠结之中。”
祝允星一字一句都说得坚实稳重，条理清晰，而又沉着冷静，“这就是我对于刚才那段剧情的全部理解。”
都给我破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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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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