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山再一次见到祝允星，是在三天以后约定好去见心理医生的日子。
在这期间，应山就像商千楹建议的那样，没有急着去找他剖白内心，而是待在家里把祝允星从出道到现在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
应山了解到，早期华夜娱乐对祝允星并不重视，几乎只给他一些在网剧里当配角的资源。
当时的祝允星还未经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在演技这方面可谓是一块白板。再加上剧本质量不高，导演水平又不行，直接将他演技的缺点无限放大，呈现出一种堪称搞笑的效果。
这些剧在当时都是些没有水花的糊剧，现在却因为祝允星多了很多播放量和弹幕，其中大多是粉丝考古，评论的画风清一色都是“虽然尴尬到脚趾抠地但是为了允星还是忍了”。
对于应山来说，他也是头一回在短时间内看了这么多烂剧，感觉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成吨伤害。
但是为了祝允星，他也忍了。
之后的时间线来到《未来有你》时期，祝允星作为华夜娱乐派出的四名训练生之一参加了比赛。
从镜头量看，他并不是节目组的主捧，也不是华夜娱乐的主捧。直到第一次公演之前，他在节目里都是一种“查无此人”的状态。
即便是这样的处境，祝允星硬是通过自己的唱跳实力拿到了初舞台和主题曲两次评级的双A等级，并在主题曲mv中凭借两秒的笑颜绝美ending镜头一夜爆火。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挡住他身上散发的光芒，排名一路从中下游冲到上位圈，再后来直接成为了断层的第一名。
祝允星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作为限定男团Fantasy Time的成员出道，由此展开为期两年的团队活动，并开始了向“顶流”进发的“登神之路”。
他活跃于一线综艺和各大品牌活动中，演唱了许多爆火电视剧的ost，拿代言拿到手软。同期出道的队友虽然也发展得不错，但粉丝群体都局限在固定圈层，只有祝允星一个人实现了真正的破圈，连带着整个Fantasy Time都多了许多团体活动。
然而伴随着爆火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营销号黑通稿。那段时间，不管祝允星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营销号和娱乐博主无限放大、过度解读。还有很多所谓的内部人员跳出来爆料，说祝允星根本不像大众面前展现的那样可爱热情，会耍大牌、在片场迟到，会扔掉工作人员专门准备的盒饭等等，甚至有人说他仗着自己火压人，不让队友出头。
这种声音，一度占了舆论的主导。
应山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全程皱着眉头，愤怒与心疼交织在一起，缠绕于心。
这些荒诞无稽、没有实证的爆料，明明一触即破，根本经不起深究。可是偏偏有无数人相信，还有无数人跟风抹黑。
现代人压力很大，仅仅是生存和生活就已是如此困难。人人都在预设的轨迹上埋头行走，焦虑和戾气无法纾解时，就会将矛头对准荧幕上看似光鲜亮丽的明星。
一夜爆火、一夜暴富的梦谁不会做？可要是真要人在现实中做到了这点，引来的必然是嫉恨和围攻。
祝允星就成为了这样的存在。
这样的大规模网暴整整持续了两年。直到下一位突然走红的流量明星凭空出世，人们有了新的宣泄对象，终于不再将目光落在祝允星一个人身上。
与此同时，Fantasy Time解散，祝允星开始以独立艺人的身份活动，发表个人专辑，并斩获了各大音乐平台的奖项。作为一个男团出身的唱跳歌手，演唱会场场秒售罄，场场保持高强度的两个小时全开麦唱跳，这种敬业精神甚至吸引到了不少路人买票观演。
祝允星的人气水涨船高，同期出道的偶像明星之中，没有人可以比拟他的星芒。
也正是这样的祝允星，从选秀爆火到和公司解约的这四年间，几乎是全年无休，一口气也松不得。
应山看完祝允星的所有资料，心里就像是有一万根针绵绵密密地扎下来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在他与祝允星相识之前的这许多年间，这个人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被发掘、不被重视、不被理解。
就这样在不见出头之日的黑暗之中踽踽独行了许久，好不容易迎来了改变人生的机会。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一般肆意生长，走出一条后人再难以复刻的道路来。
然而爆火之后，他面临的却是更残酷的情况。造谣与辱骂、还有无休止的工作，占据了这些年的绝大多数时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为了抑郁的养料，在他心头扎根生长，终究成了如今的模样。
祝允星说得对，应山的确不够了解他。
祝允星能走到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无比艰难，哪怕稍微松懈一点点，都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可当应山得知他的抑郁症后，却理所当然地将他划作应该被保护的对象，甚至以此为理由来劝说他不要搬走。
他凭什么将祝允星看得如此弱小可怜？
祝允星分明是强大的，比他过去见到的任何一个偶像明星都要强大。
只是这个世界并未善待他。
即便如此，应山也不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拯救者。
真正能拯救祝允星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
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气氛还有些尴尬。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心理工作室，两人被引进诊疗室里。
说是诊疗室，其实更像是聊天室。房间宽敞明亮，采光很好，墙壁上挂着各种心理图谱以及绘画作品，屋内还摆放着沙盘等心理解构道具。
宋医生是一位气质温柔的女性，梳着简单的低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给人一种靠谱的感觉。
“你好啊，允星。”宋医生微笑着和祝允星打招呼，“我之前听应先生大概讲过你的情况，你之前有做过心理咨询，是吗？”
祝允星轻轻点头，“嗯，是的。”
“我想，当时的咨询师应该也让你做过测试量表。不过为了我们的疗愈可以更加顺利开展，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做一次。”宋医生将电子表格调了出来，让祝允星坐在电脑前填写。
祝允星表现得十分乖巧，安安静静地就去答题了。
见状，应山站起身来，对宋医生悄悄耳语道：“我先出去了，这里拜托您。”
宋医生说：“你不问问允星吗？如果他愿意，你可以留下来听的。”
应山却摇摇头，“还是不了。”
在他们两个人未能完全明白彼此心意的时候，应山认为还是得给祝允星一点私人空间，让他慢慢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宋医生也没勉强，应山就去了外面的休息区等待。
这一场心理咨询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应山一开始还勉强坐得住，到后来几乎已经等得有些焦灼了。
“咔哒”一声，房门被推开，应山立刻起身看去，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眶。
“允星，你……”应山投去关切的目光。
祝允星别过脸，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宋医生走到应山身边，小声说道：“别担心，只是聊天过程中正常的情感宣泄而已，这是好事。”
“谢谢宋医生。”应山说道。
“没事。”宋医生微笑摇头。
待祝允星情绪平复得稳定一些后，两个人和宋医生定好了下次的咨询时间，顺便提前将未来几次的咨询费用一并预支了，然后便道别离开。
此刻已是傍晚，应山倏然开口说道：“一起去吃饭吧，想吃点什么？”
“啊？”祝允星有点懵，“我……都可以。”
“不准都可以。”应山说道，“快想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祝允星总觉得今天的应山和以前不太一样。应山一向是礼貌而稳重的，但他刚才口中近似于催促的话语，却莫名让祝允星感到亲近。
“那就……”
“火锅也行，但能不能换一个？”
祝允星抿了抿唇，“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应山默默闭上了嘴。
两人最终选定了一家私厨。
到达餐厅，他们在包厢里坐下，随意点了些菜——话虽如此，其实基本上都是应山在点。祝允星只点了一道清炒时蔬，就说什么也不肯再点了。
及至上了菜，祝允星好像仍旧提不起一点精神来，碗里只有几根可怜的青菜。
应山特意为祝允星点了两道辣口的菜，结果他连碰都没碰。
应山不由得担忧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祝允星摇了摇头，“没有，就是不饿。”
应山想起他在网上查到的信息，抑郁可能会引发食欲不振，瞬间了然了一些，可仍旧是不放心，“你多少吃点，太瘦了，都快成骨架子了。”
说罢，应山主动给他夹了些菜。
祝允星一顿，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应哥”，随后就将头埋了下去，继续和碗里的饭菜作斗争了，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
应山偷偷笑了一下。
在应山的监督下，祝允星好歹是多吃了些，尽管离应山的预期还有些差距就是了。
餐桌之上，应山突然开口说道：“允星，你明天有空吗？”
祝允星被问得一愣，想了想回答：“有的。”
应山又道：“那你明天可以来我家一趟吗？”
祝允星疑惑，“是有什么事？”
“确实是有一些事情。我现在不太方便告诉你，可以等明天再说吗？”
“……当然可以。”
“谢谢。”应山笑着对他道了一句谢。
“不，不用谢。”祝允星有些磕巴地回道。
……
第二天下午，祝允星如约来到应山的住处。
毕竟是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祝允星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单元楼下的保安大叔见了他，还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
其实祝允星还是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在家里说不可的。但既然是应山的要求，也许自有他的道理。
很快，祝允星就知道了原因。
进门之后，应山带他进了屋里的放映厅，让他在沙发上坐好。下一秒，影厅灯光暗了下来，大荧幕上忽而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身影。
祝允星怔愣在原地。
大荧幕上的白衣少年，正是十七岁时，在电影学院的礼堂上参加全国舞者选拔赛的祝允星。
视频原本的画质很差，除了动作以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而此时荧幕上放映的视频却明显经过了画质修复，虽然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好歹能窥见一点点少年的眉眼与神态。
他神思迷惘、面色沉醉，忘情地在台上起舞，袖袍甩动、步履如飞。像是一只蝴蝶，美得惊心动魄。
少年面带笑意，乐声却凄婉哀伤，裹挟着浓烈而深沉的情感，令人久久无法平息。
二十六岁的祝允星坐在席间，凝望着自己少年时纵情舞蹈的模样，指尖颤动，身体也跟随着肌肉记忆做着小幅的动作。
一舞结束，影像里的观众席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恍惚之间，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过面庞，被祝允星狼狈地擦去。
荧幕再次暗了下去，灯光却迟迟未曾亮起。
祝允星知道，应山是在等他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放映厅重新亮了起来。
应山深深地望着祝允星的眼眸，说道：“你一定记得，这是十七岁的你来电影学院参加全国舞者选拔赛的影像。”
“嗯，我记得。”祝允星情绪渐渐平息平息，“说起来，这张光碟不是我借给应哥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放给我看？”
应山将那张光盘郑重地递还给祝允星，“我大学时曾在学校礼堂看过一场舞蹈表演，后来以此为灵感，才有了现在的《晓梦》。”
“这件事情，我听应哥说过。”
“如果我说，那个给我灵感的人就是你呢？”应山说道。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敲在祝允星的心上，令他瞬间错愕。
“你说……什么？”
“这件事情，一开始我也完全没有想到。当年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我一门心思想要做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从此就固步自封在舒适圈里，再也走不出去。直到《猎雪》的时候，我想尝试一点创新的东西，但却失败了。”应山唇齿开合，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也许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段叫做瓶颈期的经历，而那个时候的我在想，我的才能真的仅仅局限于此吗？除了现实题材电影，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应山略一停顿，”于是，某天夜里，我忽然梦到了你。“
听到这句话，祝允星的脸瞬间爆红，“什……什么？”
“少年一身白衣，在花瓣纷飞中起舞，最终却化作万千蝴蝶，飞散而去……这是《晓梦》的结局，读过剧本的你应当不陌生。”应山说道，“这就是我梦里的场景，而这场梦的记忆根源，就是当年我在学校礼堂看到的表演。”
应山说到最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允星，我确实曾在大学时期就有幸看过你的表演，并以你为灵感来源，才写下了《晓梦》这部作品。从某种角度来说，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能够突破所谓的瓶颈期。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祝允星完全呆住了，声音呢喃，“竟然会是这样？原来我们早都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了，只是……走岔了？”
应山也不由得沉默。
他们在各自的视角里追寻着对方，却从未想过这本该是一场双向奔赴，因此也就错过了这么多年。
不，这么说似乎也不太正确。
毕竟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祝允星毫不犹疑地向他追寻而来。相较之下，应山付出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也许我们早就应该相识了。”应山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可是现在也不晚。”
“现在是不晚……”
可是，还是觉得……好不甘心啊。
十七岁的祝允星，虽然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巨大打击，但彼时的他仍旧是个天真理想、横冲直撞的少年人。他任性却率真，单纯却坚定，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自己认定的正确道路上行走，肆意得不像话。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稍微勇敢一点，走到应山面前，向他表达喜欢。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就能有所不同？
他是不是能早一些参与到应山的世界？会不会长久地陪在应山身边，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各自陷入低谷与瓶颈时，他们是否也可以彼此鼓励，成为照亮对方的那一束光亮？
二十一岁的应山，会不会喜欢上十七岁的祝允星？
可惜没有如果。
千言万语，终究被时间碾碎，化作了数不尽的遗憾和错过。
应山看到祝允星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很多事情了。
“不用觉得遗憾，允星。”应山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尽力地向他传递温暖，“如果说过去一直是你向我的方向走来，那么从今往后，就让我朝着你的方向跑去吧。”
祝允星在这近乎剖白一般的话语中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他艰难地抬起头，正正对上了一双温柔的、明亮的眼眸。
“好吗？”应山目光热忱，声音轻柔，“我的……大艺术家。”
很快就要甜起来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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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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