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缘还正思索直呼天子表字“子珩”是否太过亲密时，萧玄已经相当自然地唤了一声“阿缘”，并引着她走出了古刹。
走到室外，二人才注意到这古刹竟已经破败至格局难分的地步，院墙倒塌，石柱半埋，甚至只有站在大殿前回望来时路，才能勉强分辨原先院门的方位和院落的布置。
柳缘“咦”了一声，萧玄看了他一眼，附和道：“的确古怪。”
“陛……咳咳，子珩也看出来了？”
萧玄微微垂目，正色道：“起初不敢确定，但现在一看，如此大小和布置的前院，确实不该是单殿寺庙该有的规格。”
原先二人都在逃命，一时看见偏僻处有一个小小的古庙，想都没想就躲了进来，以为只是百姓设立的乡镇小庙，单殿无院。可如今，面前三四十米处确实有个不太明显的石柱遗迹，左手边十米开外一口疑似水池的遗迹，再看两边早已破败不堪的树——以柳缘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这些枯树很可能是松柏或槐树之类的古树。
如果是这样，这座古刹不可能是单殿的规格。
二人并肩往前走了几步，柳缘还在四处打量，甚至从周遭破败的土坑里能依稀想像出过去陈列石灯，石经幢和香炉台的样子。
这些土坑时有时无，看似是前院相当不讲究的乱摆了众多陈设，可是……
柳缘心里猜了个大概，但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宝延寺和宏觉寺的规格，大概是什么样的？”
萧玄一愣，随即便解释道：“宝延寺是先今规格最高的寺庙，五进五出，前院可容纳千人，宏觉寺略小一点，但也是三进三出，院内容纳百人不成问题。”
柳缘边走边道：“我从前四处流浪，但也没往曜京的方向走过，无缘参观两个皇家寺庙……只听人从前说过，宏觉寺……是因两侧对称摆放的八幢石经幢而闻名的，八幢对应‘八正道’？”
萧玄点头：“正是，那八幢石经幢分别对应‘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和正定’，是太祖安道皇帝御笔亲题的。”
太祖安道皇帝？
柳缘想到大概是那个与承天观的杜承岳掌门合力打下“澄道之役”的萧昊。自己说书时常提起这场战役，不自觉感到亲切。
柳缘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这也太简单了。”
萧玄不解，歪着头看她。
柳缘心里想到了破解之法，一时高兴，忘了尊卑之分，直接拽着萧玄的衣袖就把他带到了几处土坑前。
萧玄倒是没挣也没躲，顺着她的力往前挪步。
“看看这些土坑。”柳缘发号施令道。
萧玄奇怪地看了柳缘一眼，又认真探出头去观察：“这些土坑……看上去是有什么重物长年累月的压在这里……确实有可能是石经幢……大概有两到三幢？”
萧玄一面数着四周的土坑一面道：“只是这摆放的位置实在是不成体统，毫无章法……看样子，有些石经幢的用料恐有偷工减料的嫌疑，有些坑道明显不那么吃重……这些……”
萧玄忽然停住，不发一言，又倒回去看另外几个土坑，随即抬起头，对上柳缘得意的目光。
“多谢子珩帮我确认，不然我也不敢确定石经幢本该摆放成什么样子。”
萧玄笑道：“的确，一些小寺庙可能摆不起那么多石经幢，但即便是只两个四个的，也绝不会这样摆放……”
简直是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棒槌的摆法！
“那阿缘觉得是？”
“这种水平不会是障眼法……顶多就是……”柳缘道：“有人存心作乱的。”
相视一眼后，二人重回大殿门口，再以殿门为中心点，兵分两路，开始探寻前院的各处土坑。果然，一切都如柳缘所想，有些土坑明显是被人后期压了重物临时做出来的，而有些平地……细看之下才能看出，在沙尘下遮挡的那些只有常年累月才能压出的深坑。
再次汇集在殿前时，二人已经确认完毕了。抛开那些人为塑造的和被故意掩盖的坑洼，这个前院真正该有的土坑只有八个，而那个八个深坑之上，本该放置的就是模仿皇家寺庙宏觉寺所设的，每列四幢，共八幢石经幢。
“这人是个笨人。”柳缘评价道：“这种手法最多骗骗当地百姓，别说修仙门派了，随便来一个见过大世面的都能看出来！”
话音刚落，柳缘想到这石鼓镇四面环山的地形以及每座山上的步罡幻境……
萧玄替她说出了心声：“这人也许本来就只想防当地百姓呢？”
“可这又是为什么？”
二人沉默不语，这石鼓镇实在是古怪，不仅如此……柳缘瞅了瞅身边陷入沉思的人——当朝天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算了。”柳缘一拍大腿：“先试着解开这座古庙的秘密，再好好查查这石鼓镇吧。如果那些矮脚人忌惮这个地方，如果这地方被人费尽心思的藏了起来，这里肯定有古怪。”
说着，柳缘不自觉抖了抖自己的左手：“你那侍卫或者朋友此刻不知在客栈怎么样了，我们还是……速战速决！”
藤妖闻声飞出，在空中破开一阵风浪！太久没有发挥自己的能力，这千年老妖早就憋坏了，只见她在古刹上空吹起一阵飓风，随即……绑了一些破石头烂木头回来？
柳缘招呼道：“对对对，就这样，这个放那边……啊不对，这样比较不符合美学，靠边一点，对，好，现在，放下那些树枝……”
萧玄：“……”
只见千年藤妖做起工徒的活儿来也相当快活。毕竟，如今的她再也没五年前那种令人闻风散胆的威力，能够做点搬木头放石头的活计帮主人破解阵法，就已经知足了。
想到这，柳缘顿觉心里酸涩。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一个类似宏觉寺前院布置的“草图”就被搭建好了。
藤妖乖乖飞回来，再次缠绕在柳缘的左腕上。
萧玄就站在一边静静目睹了这一切，看起来，他并不惊讶于藤妖的存在，也并未对柳缘的身世起疑。柳缘忍不住在心底为萧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天子，太沉得住气了！
“接下来……”柳缘笑眯眯的转过头：“就该子珩出马了。”
萧玄充满忧疑地指了指自己。
柳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子珩，我这也只是一试，不知道是否管用……”
“但说无妨。”
“我想让你……模仿太祖安道皇帝在宏觉寺给八幢石经幢题字那样，你也在这些石头上，写上对应的‘八正道’，当然了哈哈哈哈，这也只是一个尝试哈哈哈，我自己也不是不能写，主要是我的字哈哈，我写的字不太好看哈哈哈。”
不知道干笑了多少次，柳缘才把一句话顺畅说完，萧玄倒是面色不变，心领神会道：“明白了。只是……用什么题？”
柳缘早已想好，立即抬起右手就要咬破手指，心说这修仙人的血加上真龙天子的御笔亲题，说什么也能把你这个阵法解开。
没等柳缘把手指递到自己嘴里，萧玄已经抓住了她的右手，转瞬又像被静电打了一样甩开，搞得柳缘莫名其妙。
“子珩，这破阵之法肯定就藏在这前院布置中。如果不尽快破解这些谜团，肯定还会有无辜的人被害的，想想那些矮脚人，还有，那些人肉宴……”
萧玄转过头，看着她：“我也是一定要破这个谜团的，不然我不会在这。”
柳缘一愣：“那你……”
“我们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柳缘心里猜到也许他是不愿意用她的血，可是……
“刚刚那个灵妖……”萧玄顿了顿：“兴许可以代替阿缘的血吧。”
是了，不用修仙人的血，那么以千年藤妖的真身为笔也是可以的，只要注入一些法力，必然能在石头上留痕，说不定还比流动的血液效果好呢。
“只是……”柳缘抚了抚自己的灵宠：“这老妖怪脾气怪得很，除了我，不让别人碰的……”
说话间，藤妖就自己窜出柳缘的袖口，乖乖贴在了萧玄的右手上，萧玄微笑道：“多谢。”
闻声，藤妖立刻化形，变做一只相当好看，典雅的藤蔓形毛笔。
柳缘：“……”
想起来了，千年老妖也是爱美男的……
萧玄提步，藤妖注力，柳缘也在一旁……加油助威，很快，几个石头上就被题上了相当漂亮的楷体。
这古寺本是仿照曜京宏觉寺所建，后来不知被谁设下障眼法，隐藏后殿和廊庑，可这人却没有直接隐藏前院，而是选择了武力捣毁、掩盖。那么往往只有一个理由——他无法，或者说不能隐藏前院。思来想去，只能是这仿宏觉寺的古寺当年也一并仿了御笔亲题的八幢石经幢，无形之中被太祖安道照护了。可毕竟是仿物，灵力不够，因此只能保住了前院不受阵法所藏。
乾州一向有定，平日三界平等，互不干涉，而一旦交涉，天子面前，修仙者与妖邪亦要俯首称臣。
而今——柳缘看着正走向最后一个大石块的萧玄——当朝天子亲自题字，从此这“小宏觉寺”就不是单纯的仿寺了，而是有货真价实的御笔亲题八正道。肯定能破开这古怪的阵法！
萧玄写完最后一个“正定”时，耳边顿时传来一声轰鸣震彻四方，原先二人站过的大殿之后，忽有无数光屑分散，转瞬消融于虚空。
一阵尘土扬起，一前一后站着的萧玄和柳缘都下意识举起一侧手臂遮挡。下一秒，尘土安定，二人再次抬起头来，与原先破败的前殿并不相符的廊庑和后殿显出，屋顶黄瓦，殿梁也有金漆雕饰……这可真是，超级大逾矩啊！
柳缘忍不住用眼睛去瞅萧玄，而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藤妖轻轻地放回到了柳缘手上，又对她道：“进去看看吧。”
参考文献：
1.“八正道”，佛教教义，具体可见《中国文学哲大辞典》（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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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石鼓镇】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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