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柳缘是不会如此默默地迈入这种深不可测之地的。
法力尽失之前,仗着“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千年藤妖的加持,还有那么一些对自己功法的绝对自信。柳缘一向是大摇大摆地闯入各种龙潭虎穴,可谓是磕着瓜子上捣妖精巢,饮着花蜜下毁地狱鬼。
法力尽失后,那也是得把藤妖放出来在自己四周护法,保护自己的凡人之躯不被偷袭。
而如今……
萧玄双手一背,大剌剌地就迈过第一个门槛走进二殿了。
柳缘踌躇片刻,决心也不必放出藤妖了,反正一般的妖邪都能被真龙之气挡住,若真遇到什么连真龙之气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么此时的自己和藤妖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刚迈入殿,萧玄就突然停下了脚步,柳缘一时没刹住,还碰到了他的背上。
“哎呦。”柳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为化解尴尬而胡言乱语道:“子珩的背还真是……还真是硬气啊!”
萧玄咳嗽了两声:“这个主殿,还是很怪。”
柳缘抬起头仔细打量,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萧玄刚进门就停住不动了。
这本应供奉着如来佛祖的供台上,竟然是空无一物!
若说前殿里没有神像,是与人为捣毁和年代久远有关,那么这常年在障眼法阵中隐蔽着的,没有遭到风吹日晒和恶意捣毁的主殿里,为何也没有供奉神像?
再看殿内的装潢,柳缘当着萧玄的面也忍不住感慨:“这实在是……太逾矩了。”
萧玄闻言,走上去摸了摸殿内最显眼的红木供桌,敲了两下道:“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红木。”
柳缘再一看,简直要晕倒!
这红木供桌不仅品相惊人,其上鎏金莲花纹饰也相当讲究,再看供桌上的陈设,从玉瓶,金炉,再到烛台——全都是皇室规格。
而立在殿右侧的铜钟,也比寻常寺庙的规格大上不少。从萧玄上下打量的眼神里,柳缘看得出,这大概和他家的规格没差多少……
柳缘本以为这已经是这间庙最逾矩的部分了,直到她注意到萧玄正用一脸好笑的表情盯着高悬于梁间的幡幢。
原本她并未注意这幡幢,一来是消失的神像和红木供桌已足够吸睛,二来是江湖出身的柳缘对这种飘荡在空中的装饰物毫无心得。
可萧玄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些由锦绣织成的幡幢上,或绣龙纹,或修祥云,还有的,干脆绣上了栩栩如生的盘龙花样。
柳缘一时无措:“呃……这怕是仿宏觉寺的?”
“宏觉寺也不曾有这种规格。”萧玄淡淡道,“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宝延寺的主殿大雄宝殿里,有几条这样的幡幢。”
一时之间,二人只沉默地立着。
想来面对这种程度的逾矩,这位刚上位不久的新皇也不知如何处理。
要杀要剐的,也得知道这庙宇背后站着的是人是鬼才好啊。
柳缘道:“这间庙怎么看都是相当以下犯上的,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情况民间可以自行建造这种皇家级别的庙宇?”
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我感觉这石鼓镇不像一般的凡间村镇,此前因四面环山的步罡幻境,未能受真龙之气的保护。后来即便被保护,却仍被妖邪攻击……”
难道这是什么凌驾于三界之外的地方?回忆起李无尘那些破烂古书,搞不好还真有这种可能。
萧玄思虑一番,只回答了自己最有把握的问题:“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柳缘抬眼,萧玄转身,两人面对面望着彼此。
“若是得到皇上亲自批准,民间自然可以逾矩建造皇家庙宇。”
“而你的印象中,没有这件事。”
萧玄点头。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昔日李无尘教导的话语几乎和萧玄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耳畔:“乾州有定,三界平等,如果修庙之人是与凡间天子平起平坐的身份,当然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按照最高礼制进行。”
鎏金莲花纹饰的红木供桌、绣满盘龙花样的锦绣幡幢……
柳缘当年四处说书的时候,曾听一些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聊起过宝延寺。
宝延寺主殿供奉释迦摩尼,殿中是混合着檀香和金漆木香,钟鼓声沉,不时有僧众诵佛经,有香客叩拜神。如若窗外正好有阳光洒入,整个大殿更是一片熠熠生辉。
而此时此刻,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窗内暗淡无光的锦绣红桌,以及并无主神的神台……
柳缘刚抬起头就对上萧玄投来的目光,二人同时道:“鬼王。”
一时之间,空气中更凝固了。
“哈哈哈哈哈,要真是他……我们更不用怕了。”柳缘苦中作乐道:“我们都打不过他。而且他若能出世,肯定第一个杀死我哈哈哈哈。”
封印鬼王入地下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宝贝师父么。
俗话说父债子偿,在鬼王这边,师父的债徒弟偿倒也是天经地义。
“走吧,再往前看看。”柳缘拍了拍萧玄的肩膀:“就算要死,我肯定死在你前面。”
萧玄似乎不太爱听到这种话,但也没有多言,随着柳缘就走向了第二个殿。
“也不知第三个殿宇里有没有供神。”
“不一定。”萧玄回答:“后殿的选择有很多,有时是供奉观世音菩萨或地藏王菩萨,有时可能只是作为藏经阁。”
“还是你懂。”柳缘用手肘撞了撞萧玄。
这是在断崖台时,她与陈水向对方表达敬佩时常用的肢体语言,而此时下意识就对着皇上使了出来……
“哈哈哈哈。”柳缘只能继续干笑:“哎呀,这里居然有口枯井,我来检查一下有没有机关。”
柳缘尴尬着将头伸向井口,不等萧玄先喊一句“小心”,柳缘自己先叫了出来。
“子珩!快过来。”柳缘大力招手:“这枯井里居然泛水!这也是皇家寺庙里会设计的机关吗?保证皇室成员随时能喝到水什么的……”
“不会……”
萧玄向内望了望,一口并不算深的井内早已长满了青苔,而此刻,竟从井底一簇一簇冒出水花来,水花越来越大,二人站定的片刻里,水位居然已快要漫出来。
柳缘左手再次握紧,若有异变——先让藤妖带着他们跑也好!
而这水却并未漫出,反而刚刚好停在井口处,其中并未有什么预想之中的妖邪蹦出,更没有水鬼试图捉人换命。
萧玄和柳缘不自觉半蹲附身,看见那井水里,居然浮现出几行文字。
“这里哪里的语言?”
“不是官话……”萧玄歪着头,艰难地做判断:“也不是西域语言。”
“这看着像什么咒文。”
两人猜了半响,猜不出个所以然,柳缘干脆放处藤妖,让她探探井底的虚实,而那藤蔓刚要伸入水波中时,柳缘又一次大叫。
“别动!”
“我没动。”
“不是说你。”柳缘的眼神莫名的发亮且发狠:“藤妖,回来!”
藤妖刚潜下去两寸,又急急出水,柳缘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一样,兴奋道:“你再这样扑腾几个来回!”
虽然不解,但藤妖还是照做了。
在水波的浮动中,在水面咒文的映射下,依稀有能被看懂的文字由波纹和咒文共同组成……
“你看到了吗?”柳缘仍目光如炬盯着水面,却是对萧玄说话:“水面每一次被惊动,都出现几层波纹,在某个特别的瞬间,波纹与波纹之间……不止,波纹与咒文之间,连成几个看得懂的文字。”
萧玄顺着她的指示,看了半天,但只能见到藤妖在水上水下来回跳窜,仔细盯了一会儿,甚至连原先看得清的水面咒文都看不清了。
柳缘嘴里念念有词:“明光隐,寂念……不对,藤妖,你的动作稍微慢一点……明光隐……寂中行……停!”
藤妖停住,**地飞回柳缘左腕上。
水面仍有余波缠斗,柳缘仿佛入定般,嘴里却念道:“明光隐,寂中行。一念破,万象明……明光隐,寂中行,一念破,万象明……”
“阿缘……阿缘!”
萧玄的寄生呼唤,把柳缘从入定的状态中召回,再看过去,井底只剩青苔,不见半点水渍。
“看来这是个很强的咒语。”萧玄笑道:“我们这种凡人连看到的可能性都没有。”
柳缘摸了摸鼻子:“只是平时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些事上而已。”
心里仍默念着方才看见的咒语,柳缘和萧玄并肩向后殿走去。
越走近,萧玄越可以确认这里只是一处藏经阁,而柳缘却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宁,仿佛相当急切要踏入那阁楼,却又极力避免。
萧玄关切地望着她:“先不要默背那些咒语了。”
柳缘一愣,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
萧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是我,我也会一直默背的。”
柳缘努力清空思绪,甚至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萧玄的那张帅脸上,直盯得陛下的脸慢慢从粉红变成了大红,这才默默收回目光。
莫名其妙的,柳缘觉得自己怎么好像也“以下犯上”了呢。
然而没精力犯浑,柳缘只感到更加不适,奋力从药泉里掏出几颗稳定气海心田的药剂灌了下去,通体才算顺畅。
再一抬头,当空一轮明月正好照在藏经阁顶部,在那月光的照耀下,一支笛影清清楚楚落在了柳缘的面前。
“断水!”
然而扑影扑空,面前终究只是断水的影子,而不是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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