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入海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海水吞没，只余下沉闷的回响。
甲板上的其他玩家们对此见怪不怪，游戏里随机日常任务中，就属入海捉鱼、开蚌取珠等零碎小任务最为常见，玩家跳海在整个游戏里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大部分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有少数不经意间瞥见裴泽言侧颜的几个玩家，被搅乱了一瞬心神，目光痴愣愣地追随着那抹入海的身影。
气泡从耳侧逃逸，裴泽言心底没有丝毫恐慌，他舒展双臂，在这座“海上城市”附近畅快地游动。
冰凉的海水抚平了体内的躁动，原本滚烫的身体在海水的包裹下快速冷却，激起一层隐秘又让人无法忽视的爽感。
这次落水后没有出现什么怪物boss，轻微舒爽的战栗后，裴泽言在海水中睁开双眼，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
幽蓝的海域像一场被谁遗忘的梦境，成百上千条银鱼在远处涌现，尾鳍轻摆间，鳞片反射出晃眼、醉人的光芒，就像在深蓝绸缎上撒的一把碎银，又像无数繁星汇聚成的银河。
裴泽言被这闪耀的光点迷惑了一瞬，接着，他全力滑动双臂往鱼群的方向游去。
裴泽言动身的那一刻，极细的红血丝迅速爬满眼白，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滤镜。
但他的意识却很清醒，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前方那梦幻的“银河”所蛊惑，他清醒地知道，吸引自己前去的，是有内而发不可抵抗的，口腹之欲。
海水中不同寻常的波动向鱼群发出了危险即将到来的预警，无数银鱼在同一拍心跳里停住了尾鳍，紧接着，每条鱼的胸鳍向后紧贴，尾柄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猛地向两边劈开。
裴泽言张了张嘴，冒出一串气泡。
鱼群并不四散开，而是在甩下裴泽言的一瞬间便又迅速收拢队形，游动间，它们特意调整队形，将整个队伍压扁，贴着海底的珊瑚丛疾驰，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喀—喀——”
一阵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泽言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珊瑚丛，在海底刹停，四下张望，寻找这道声音的来源。
“喀—喀——”
微弱的海流拂过，海底细沙轻轻翻动，鱼蟹从珊瑚礁中隐秘的洞穴里探出脑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喀—喀——”
裴泽言心跳慢了两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换气了……
“喀拉！”
一声短促的脆响，点醒了茫然中的裴泽言，他内视自己的精神域，发现域内的巨蛋正在破壳，坚韧的精神丝已全被崩断，裂痕如同蛛网般爬满整个蛋壳表面，而这枚蛋的正上方，已有了一个不小的豁口。
精神域内出现极轻的震颤，几声“喀喀”的微响后，缺口周围的蛋壳开始松动、剥落。
忽然，一道蓝光闪过，巨蛋终于完全破碎，蛋壳内的精神体展露真容。
“人鱼？！”
裴泽言惊讶轻呼，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刚破壳的鱼尾人身的精神体。
小人鱼如同婴儿般蜷缩着，藕节似的双臂围抱住鱼尾，小脸贴在尾鳍上面一点点的地方，压出一圈软肉。
似是感知到了裴泽言专注的视线，小人鱼蹭了蹭鱼尾上的鳞片，两扇浓密的睫毛抖动，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充满灵性的，黑曜石般的眼睛，裴泽言心中忽地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就在他想要进入精神域跟这个小家伙打声招呼的时候，一阵剧痛袭来，沿着脊髓瞬间传遍裴泽言全身。
唇边溢出痛呼，裴泽言艰难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膝盖的髌骨正像两枚齿轮般强行咬合，发出“咯吱咯吱”的碾磨声。
疼痛如同冰凉的刀刃贴着骨缝缓慢划开，骨头发出沉闷的裂响，裴泽言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正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重新塑形，痛不欲生。
就在裴泽言承受不住这种脱皮刮骨式的剧痛在海水中不停翻滚挣扎的时候，一片血色中，他远远看见一头只有两条腿的章鱼正往他的方向飞速游来。
距离近三米的时候，裴泽言模糊辨认出这就是那只被他扯断了一条触手的章鱼。
没有一丝力气逃跑，裴泽言闭上眼等待命运的审判。
然而，气势汹汹赶来的章鱼并未作出裴泽言预想中的攻击性动作，章鱼仅剩的两根触手轻柔地挽上了他的双腿，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动作小心又温柔。
裴泽言的裤子早已粉碎，肌肤相贴间，温热的能量断断续续地从章鱼触手中传递过来，止住了他的鲜血，滋养了他的躯体。
再次内视精神域时，他精神域内的小人鱼已经彻底苏醒。
小人鱼双手抓着蛋壳，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啃着蛋壳，进食后，小人鱼身上散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泽，极大地缓解了裴泽言骨肉摩擦重塑间的疼痛。
在不间断的破碎与重塑间，裴泽言听见了许多声音，看见了许多画面。
洞穿一切屏障，他听见了涅槃者中无数个虚拟空间内玩家的声音，看见了涅槃者中数以万计玩家闯关的身影。
这些声音和画面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和眼前，像是只消他意念一动，就能跨越万水千山，穿透虚拟空间，去往任何一个玩家的闯关地。
章鱼触手越是紧贴他的肌肤，这些声音和画面就越是清晰，也越令他清醒。
难道说，这只章鱼不是普通的游戏数据，而是这个全息世界的核心代码？
来不及细想，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在章鱼触手的抚触和小人鱼的帮助下，裴泽言的小腿开始拉长、收束，银蓝色的鳞片从胯骨开始冒出，呼吸间，鳞片层层递进，尾鳍在末端如扇面般悄然绽开，骨刺如同扇骨般一根根撑开纱一样的薄膜——他修长匀称的双腿，化作了一条流线型如梦似幻的鱼尾！
血色退散，疼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薄如蝉翼的耳鳍完全张开，鲸群的低鸣穿透万吨海水，带来远古星尘的呼唤。
鱼尾自主地慢慢摆动，轻柔却有力。
精神域内的小人鱼已吃光了蛋壳，抱着鱼尾重新睡去，裴泽言悬浮在海水中睁开了双眼，他的瞳孔拉成一条细线，倒映出珊瑚丛热烈如火的碎影。
他捕捉到了章鱼狼狈离开的身影，章鱼两根触手的根部都有了极深的裂痕，划动海水的时候看着怵目惊心，要掉不掉的，像是只连着一层脆弱的皮。
裴泽言没有追上去，他浑身血液沸腾，觉醒血脉后涌入脑海的远古的传承，正在他的灵魂上刻下永恒的印记，这些远古的记忆，都将成为他的养分，他的本能，他的底牌，带领他，协助他在星际中更好地存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沸腾的血液停止喧嚣，裴泽言的双眸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眼白处的红色血丝褪尽，瞳仁深得如无月之夜，虹膜边缘镶着一圈极细的银蓝，将黑曜石般的瞳仁衬托得更加神秘莫测。
彻底完成觉醒后，裴泽言对海洋汹涌的渴望得以遏制。
小人鱼已经破壳，也不再需要精神丝无止境的供养，因此，精神壁上的精神丝再次繁茂起来，精神域内能量趋于稳定，裴泽言对生鱼片的食欲也几近于无。
他转身往“凤栖碧波”号游去，手臂前伸，背阔肌与三角肌同时收紧，耳鳍与鱼尾在转肩送胯间消失不见。
海下，裴泽言的身形舒展，两种体态切换自如，泳姿看似柔和，却带着足以劈开涡流的力道。
几个呼吸间，他就来到了“凤栖碧波”号的船边。
裴泽言缓缓停下动作，反手点击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的【回家】按钮，直接从海水中瞬移到了他的4012号客舱。
在海里游的这一趟令他身心愉悦，只是他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衣不蔽体，直接登船未免不雅，于是便通过游戏中的“快捷键”回了他的专属客舱。
客舱里的空间比新手村的纯白虚拟房间要大上不少，内部陈设简单，中央一张零重力床，床前一块实时追踪展示玩家各项身体数值的悬浮屏，身侧一面可以一键切换背景的玻璃墙，脚下一层采用纳米复合材料制成的自适应智能地板……
裴泽言惊奇地发现，从他身上淌落的海水一接触这面地板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智能地板上永远是一如既往的干燥洁净。
环顾了一圈自己的领地后，裴泽言打算立即下线和策划组重新确定方案——经历了觉醒，对于涅槃者策划们为他量身定制的NPC的角色设计，他有了新的想法，趁现在还在初始阶段，改动成本不大，沟通起来应该会方便许多。
就在他调出【退出】的游戏按键时，一段对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表哥，这是弗图拉，我男朋友。”
“你好。”
“表哥，您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同的是，这次的这道声音没有了之前高高在上的挑衅意味，反而谦逊且略带讨好，“听梅里克说您喜欢喝红酒，这是我托朋友从波米多菲星球带回来的厄帕伯勒，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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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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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觉醒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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