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黎煜溏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上车就叽叽喳喳地复盘她的“丰功伟绩”，也没有掏出她那宝贝录音笔进行“行动总结”。
她只是安静地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尹纤昀坐在另一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电脑冰冷的边缘。
他习惯了身边人的吵闹、作妖、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脑回路。
此刻的安静，反而显得异常突兀，甚至……让人有些不适。
他瞥了她一眼。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连呼吸都显得轻缓，与平日里那个张牙舞爪、恨不得把车顶掀开的形象判若两人。
是因为孟絮霖那些刻薄的话？
还是因为当众出丑觉得难堪？
尹纤昀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
黎煜溏于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可能引出线索的变量。她的情绪，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但车厢内这过于沉重的寂静，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破天荒地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摔疼了？”
黎煜溏似乎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还好。”
声音平淡，没有委屈，没有抱怨，甚至没有她惯有的那种强行挽尊的虚张声势。
这不对劲。
尹纤昀微微蹙眉。他宁愿她像之前那样，胡搅蛮缠地狡辩，或者没心没肺地立刻开始规划晚上吃什么零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安静。
他想起她刚才在会场说的那句“我是尹老板的人”。当时只觉得是她惯用的胡言乱语，此刻在寂静中回味，却品出了一点别的意味。
是为了在他面前表忠心？
还是……
难道……
他试图用惯常的逻辑去分析她的行为，却发现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所有的分析都失去了锚点。
“那个项目，”尹纤昀换了个话题，试图将她拉回熟悉的频道，“孟絮霖不会轻易放手。”
他以为她会立刻眼睛发亮，开始她的奇幻推理，比如“他肯定是想用这个项目逼您就范承认他的感情”之类。
然而，黎煜溏只是又“嗯”了一声。
尹纤昀指尖的动作停住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极为陌生。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黎煜溏那些在他预料之中的“意外”。
可现在，这个最大的“意外”突然不按剧本演了，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难道……真摔出问题了？
他是不是该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臀部？
就在尹纤昀开始认真考虑叫医生这个选项时，黎煜溏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尹纤昀。”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看向她。
“你说，”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人是不是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就像原著里的黎煜溏，任凭她如何折腾，终究换不来男二的半分正眼，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坏事做尽、令人作呕的恶毒女配。
那些围观的人，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他们想看到的戏码。
尹纤昀眸光微动。
这不应该是黎煜溏会思考的问题。那个脑子里只有零食、毛线和离谱推理的黎煜溏。
不应该会有这种近乎……哲学性的迷茫。
他看着她笼罩在阴影里的侧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简单透明的人，似乎也藏着一些他未曾触及的东西。
“命运？”尹纤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冷峭和不容置疑，“那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
黎煜溏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车内光线昏暗，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
两人视线交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几秒后，黎煜溏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点淡，带着点自嘲，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了起来。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然后转回头，再次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但尹纤昀能感觉到，那层包裹着她的无形的隔膜，似乎正在慢慢消退。
虽然她依旧沉默，但那种空洞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难以捉摸的东西。
尹纤昀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对一个棋子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探究欲。
黎煜溏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反常，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尹纤昀心中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前方的助理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这两位一个沉默望窗，一个凝神看人，气氛诡异又和谐，心里疯狂呐喊：
老板！黎小姐！你们这是什么新型冷战模式吗？
倒是给个提示啊！
我这车是该开快点儿还是开慢点儿啊？！
车子终于驶回了那栋熟悉冷冰冰的别墅。
黎煜溏默不作声地推开车门，也没等尹纤昀，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步伐不算快，但透着一种之前没有的沉静坚定。
尹纤昀看着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了一下。
他对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让厨房准备点热的东西，甜的。”
顿了顿，又补充，“不要太甜。”
助理：“……是，老板。”
内心：老板您这关心的尺度有点难拿捏啊！
黎煜溏回到自己房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零食柜，也没有唉声叹气。
她走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似乎也冲刷掉了一些疲惫和莫名的委屈。
她黎煜溏，在原来的世界也是个卷生卷死的社畜，什么白眼没受过？
穿越过来，为了活下去，她插科打诨，装疯卖傻，以为能靠“现代智慧”混得风生水起。
结果呢？
在真正的豪门权谋面前，她那点小聪明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周围人的鄙夷是理所当然的。
她以为自己是在演戏，在当间谍，在下一盘大棋，其实在别人眼里，她可能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
“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她喃喃重复着尹纤昀的话，氤氲的水汽中，眼神却慢慢清晰起来。
没错，自怨自艾没用。
既然逃不开这个剧本，那就换个玩法！
她黎煜溏，就算是当恶毒女配，也要当最牛逼、最能苟到最后的那一个！
第二天，尹纤昀发现，黎煜溏变了。
她不再咋咋呼呼地到处“搜集情报”，也没有再提交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分析报告”。
她甚至真的开始翻看那本《商业情报分析入门》，虽然看着看着还是会打哈欠，但至少态度端正了许多。
吃早饭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牛奶，眼神却不再乱瞟，而是专注地盯着他手边的那份财经早报。
尹纤昀放下咖啡杯，状似无意地将报纸往她那边推了推。
黎煜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然后真的拿起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虽然五分钟后，她的眉头就皱成了麻花，显然是没看懂。
尹纤昀：“…………”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怀念她之前指着报纸上某个财经大佬的照片，信誓旦旦地说“这人印堂发黑，三日之内必有桃花劫”的样子。
“看不懂？”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黎煜溏老实点头：“嗯。”
“哪里不懂？”
黎煜溏指着版面上一个关于城西地块竞标的分析报道：“这个，他们为什么都要抢这块地？看起来位置很一般啊。”
尹纤昀有些意外。
她居然问了一个还算在点上的问题。他简略地解释了几句关于未来城市规划和新交通枢纽的布局。
黎煜溏听得似懂非懂，但眼神很专注，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立刻发散思维，扯到“是不是这块地下面有古墓”或者“孟絮霖抢这块地是不是为了在上面给尹老板建个纪念碑”之类。
她只是点了点头，记下了几个关键词，然后说：“哦，所以是战略要地。明白了。”
尹纤昀看着她这副“认真学习”的模样，感觉十分不习惯。
他宁愿她继续胡说八道。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下午。黎煜溏没有去骚扰警长，也没有在摄像头底下跳操。
而是窝在书房的一个角落里，对着那本注音版入门书和尹纤昀“施舍”给她的几份简化版行业报告，写写画画。
尹纤昀处理完工作，走到她身后，瞥了一眼她摊开的本子。
上面不再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孟絮霖暗恋尹纤昀证据一二三”，而是一些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看出是在梳理人物关系和事件脉络的思维导图。
虽然逻辑依旧清奇，比如在“苏浨”和“尹纤昀”之间画了个问号，旁边标注“疑似有共同秘密”。
在“孟絮霖”下面写着“核心敌人，商业竞争，情绪稳定（除了见到我）。
尹纤昀沉默地看着，忽然开口：“晚上想吃什么？”
黎煜溏正咬着笔头苦思冥想，闻言头也没抬，下意识回答：“随便，能吃饱就行。”
尹纤昀：“………………”
连零食都不点名了？
他感觉事情有点大条了。
这女人安静下来，聪明起来，怎么比之前作妖的时候还让人……难以应对？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又补充了一句：“零食柜……解锁了。”
黎煜溏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惊喜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哦，谢谢。”
然后继续低头研究她的“导图”去了。
尹纤昀站在原地，看着那颗毛茸茸的、无比专注的后脑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晚上，黎煜溏果然没有去扫荡零食柜。
她早早回了房间，据说是在“复盘”和“制定新战略”。
尹纤昀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竟然觉得这别墅有点过于安静了。
连角落里那只因为没人骚扰而有些无聊的警长，都显得顺眼了不少。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厨房：“明天早餐，加一份她上次说想吃的那个……草莓松饼。”
挂了电话，尹纤昀揉了揉眉心。
他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把一只整天扑腾着翅膀、吵吵嚷嚷的鹦鹉，一不小心给憋成了个沉默是金、偶尔还眼神锐利的猫头鹰？
这感觉，莫名地让他有点心慌。
而房间里的黎煜溏，正对着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本子，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带着点冷光属于“恶毒女配”的招牌笑容。
“尹纤昀，苏浨，孟絮霖……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我是个傻子是吧？”
“行。”
“老娘就让你们看看，一个认真搞事业（兼带苟命）的恶毒女配，能有多难缠！”
“以前的黎煜溏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钮祜禄·煜溏！”
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孟絮霖”的名字上，用力画了一个叉。
“第一个目标，就先从……让你这个眼高于顶的男主，狠狠摔一跤开始吧！”
当然，她所谓的“让男主摔一跤”，计划书第一行写的是：
方案A，收购他公司股份？不行，没钱。
方案B，找他黑料？好像很难。
方案C，在他鞋底涂强力胶？这个好像比较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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