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怨我。”李鱼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变成了短促的抽噎,“我该继续留在那儿的……小凌都没了,我就算过去,也没什么用了。”
余安的眼泪跟着砸下来,她狠狠抹了一把,眼尾被搓得通红,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不怪你!都怪那些该死的畜生!”
“李顾问是怎么知道常凌出事的?”吴奇从后方步梯间走出来,周身裹着呛人的烟味,语气沉得压人。
余安也跟着扭头,纪淮执打电话告知她消息时,她还没来得及转给其他人。
李鱼抬头看向吴奇,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晶莹得晃眼:“我之前在益州工作过,这次行动,正好是我前队长带队协助。我们一直有联系,金警官和纪队的手机好像没信号,他就打给我,让我转告现场的情况。”
“喂,头儿。”吴奇走到一旁接起电话,眉头拧成死结,“嗯,还在抢救,情况不太好,希望不大。”
副驾驶的金念闻言,立刻侧头凑向纪淮执,握着他的手腕急声说:“吴哥,你把卡号发我,什么药都用最好的,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要把人救回来!”
吴奇叹了口气,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难掩的无力:“楼层太高了,虽说中间有几个露台缓冲了一下,但还是伤在了头上。咱们这儿主攻颅内损伤的专家很少。”
“你只管尽全力稳住,五个小时内,专家会到医院。”纪淮执把车稳稳停在路边,挂了吴奇的电话,指尖在手机上快速翻找,拨通一个号码,语气不容置喙,“安排北京的颅内专家团队跑一趟,订最近的航班,把需要的设备全都带上,带不来的就就地采购,所有费用从我卡上划。”
金念愣了愣,一旁的陈昱默默关掉正要操作转账的银行APP,满眼崇拜地冲纪淮执比了个大拇指:“纪哥,花钱这么利索的男人最帅了!”
纪淮执抬眼,指尖在空中对着陈昱虚指一下,语气带着警告:“你现在最好闭嘴。”说完他手指张开把金念还朝着自己的脸推正,抹了把自己侧边头发,语气稍缓:“哥就算不花钱,也一样帅。你俩的钱,还是留着以后给我开开眼,看看下次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纪哥,你和金哥来后面歇着吧,我来开。”陈昱瞧着纪淮执半天没发动车子,还总从后视镜里给自己甩眼刀,立马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贴心地替纪淮执拉开后座车门,等他弯腰下车时,还抬手在头顶虚挡了一下,生怕他碰到门框。
“金哥您也请。”陈昱又哒哒哒跑到副驾驶,弓着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昱开车稳得很,车内暖气开得也很足,可金念半干的衣服贴在身上,又黏又凉,怎么坐都不得劲。他们从现场出来就走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靠着车窗,脑袋困得发沉,胃里却空得发酸,之前淋了雨,太阳穴还一阵一阵突突地疼,怎么也睡不着。他向陈昱要来外套裹在身上,缩了缩肩膀,这两天心里总是不踏实,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太阳穴的胀痛愈发明显。
忽然,一股浓烈又绵密的香甜味飘了过来,带着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下。金念缓缓抬起发涩的眼皮,就见纪淮执举着个保温杯,歪着头冲他笑:“香醒了?”
“这是什么,这么香?”金念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热巧克力,刚才等他们处理现场的时候,顺路买的。”纪淮执把保温杯递过来,“想吃就跟我聊聊。”
“你不给我,我也会说的。不是早说了,回去请你吃饭了么?”金念裹着外套窝在座椅和车门的夹角里,难得找到个舒服姿势,实在不想动。他就着纪淮执的手抿了一小口,甜腻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真像公主。”纪淮执转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瞥了眼开车的陈昱,调侃道,“这回去的路还长,足够你编出一整套‘卧底期间偶遇陈昱,策划反水成功,最后他弃暗投明变良民’的狗血小说剧情了。”
陈昱从后视镜里和金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金念终究还是放弃了就着纪淮执的手喝的念头,坐直身子接过保温杯,可纪淮执的手却没松开。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敷衍:“艺术源于生活,本来就没什么新意。陈昱以前是缅甸一个村子里的村医,一次意外我俩遇上了,就这么回事。”
“金念,我一直都在守着当初的承诺。”纪淮执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另一只手点亮手机屏幕,递到金念眼前,是吴奇几分钟前发来的宁州出警记录。
“你回来半年后,陈昱在宁州边界的一辆偷渡车上被抓了。可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人签字盖章,单独把他放了,还贴心地给办好了身份信息。就陈昱击毙马振勇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来说,说是村医,倒像个受过专业训练的。”
“宁州那边都这么做了,不就说明陈昱身份没问题吗?而且他当时也是为了救你,才逼得……”
“你自己清楚,凭你的身份,能轻松办到多少旁人办不成的事。”纪淮执没等他说完,就把保温杯凑到他嘴边,强行灌了一口热巧克力,堵住了他的话头,语气认真,“他们对你的包容不是无底线的。金念,你得为自己以后考虑。”
金念咽下口中的甜,头昏脑胀的,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纪淮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看过不少卷宗,很多成功归队的卧底,要么融不进正常生活,要么放不下卧底期间结下的那些情感,最后都酿成了大错。”他的眼神格外深邃,翻涌着急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直看向金念,“别人我管不着,但你在我眼前,我不想看着你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金念抬眼看向他。
车内静得可怕,三人的呼吸声格外清晰,金念握着保温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纪淮执眼底的情绪堵了回去。
他一直靠着自己的身份给陈昱铺路,这种“包容”能长久吗?
车厢里的宁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纪淮执瞥了眼屏幕,刚随手按断,就听见身旁的金念开了口。
他张了张嘴,眼底不知何时蒙了层薄雾,看不清真切情绪:“陈昱确实是医生,只不过……是为黑蜧做事的。”金念话音顿了顿,“我一年前能被扔下船捡回一条命,全靠他。卧底的时候,好多关键信息都是他冒着风险帮我传递出去的。所以在没提前报备批准的情况下,我找了宁州市局的齐文昌局长,让他帮我保下陈昱,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再把命搭进去。”
“金哥……”前排的陈昱喉结滚动,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金念捧着保温杯,下巴轻轻抵在冰凉的瓶口,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熏得他睫毛发潮,睁不开眼睛:“齐局是我姐当年唯一的联络人。”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声音轻得像叹息,“确实,沾了我爸妈和我姐的光,这些事,他们基本不会拒绝我。”
纪淮执目光沉沉地盯着金念,一瞬不瞬,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
陈昱忍不住扭过头,眉宇间满是不赞同,声音带着鼻音:“你自己立的功劳明明也大得很,别总这样说。”
“看路。”金念说。
陈昱抬手用胳膊肘蹭了蹭泛红的眼眶,迅速转回头,双手重新稳稳搭在方向盘上,只是车速不自觉放缓了些,车厢里的沉默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是刘局的。”金念瞥了眼纪淮执那部锲而不舍响着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接吧,估计是有急事。”
纪淮执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把手机凑到耳边,刘建林气势如虹的吼声就“嗷”地在车厢里炸开:“死崽子!金念呢?!”
“在呢在呢,刘老您这嗓门。”纪淮执掏了掏耳朵,干脆点开外放,声音瞬间充盈整个车厢。
“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小金跟你一辆车?”刘建林的语气稍缓,却依旧透着急促。
“我在。”金念应了一声。
“嗯,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宁州那边派了人来接你,正好你还在停职期间,跟他们回去一趟看看吧。”刘建林那边似乎有人接过手机,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阿念啊,我路过江城听说了一些事情,我们正好也很久没见了吧。”
“齐叔?”金念抿了抿嘴,面上划过一丝错愕。
“去干嘛?”前排的陈昱猛地侧过头,眉头拧成疙瘩,指腹几乎要嵌进皮革纹路里。
齐文昌?纪淮执挑了挑眉,看向金念的眼神带着几分意外和审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让金念回宁州?陈昱还这么抗拒。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脑子里快速盘算着什么。
“哎,你们快到了吧?”齐文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里乱糟糟的,像是跟着不少人,“小陈怎么也在?这次回去就不让他跟着了吧。”
金念没应声,车厢里的嘈杂背景音里,他隐约听见了几个熟悉的声音,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忽远忽近,他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一时有些发怔,齐文昌后面的话竟没听清,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阿念?你在听吗?”齐文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地飘过来。
纪淮执见他半天没反应,指尖敲了敲他的胳膊,开口接过话头:“齐局您好,我是金念的队长纪淮执。我们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
“好,那你们先专心开车,安全第一,其他的事等见面再说。”齐文昌随即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的外放声消失,只剩下发动机的轻微轰鸣。陈昱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直直盯着前方路面,车速比刚才快了些。
纪淮执侧头看着金念,见他垂着眼帘,脸色透着几分苍白。
金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杯,心里乱糟糟的,齐文昌突然的召唤,让他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我就说有问题。”齐文昌挂断电话后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是当年在金念心理评估上盖章正常的宋文,“上次就应该让他回来,这次偏偏又跟着陈昱。”
齐文昌听见陈昱在金念旁边也有些意外,皱着眉没说话。
“说好了只是让他回去看看,当初盖章说他没问题,放他回江城的是你们,现在说不行的还是你们?”刘建林“咚”地一声把搪瓷茶缸撂在桌上,碰撞声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底气,“金念现在是我们江城市局的人,你们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是是,就是回去看看,没别的意思。”齐文昌回过神,脸上堆起笑意打圆场,拍了拍宋文的胳膊,“宋文的建议我们也只是参考考虑,具体怎么着还得等见了阿念本人再说。”
“最多三天!”刘建林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后我必须把人接走,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人,总待在你们那儿像话吗?”
“唉,老刘你这话说的,我们哪儿敢扣人啊。”齐文昌笑着拿起自己的水杯,轻轻碰了下刘建林的茶缸,“说真的,我也确实很久没见阿念了,心里怪想他的。”
“你……”纪淮执尝试在漫长的沉默里开口,“想和他们回去吗?”
“也没理由不去,停职也是闲着。”金念脸冲着窗外。
纪淮执心想那就是不想去。
陈昱也很不乐意:“干嘛要去,随便扯个理由就不去了。”
“然后就被他们的人一直跟着?”金念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迟早会寻个由头给我带回去的,早去早了结。”
车到江城时,天已经黑透了。刚驶到市局门口,还没停稳,金念就看见齐文昌带着三个人快步往外走,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刘建林。
陈昱叼着烟坐在驾驶座上没动。
“齐叔。”金念推门下了车,脸上扯出一抹浅淡的笑。
齐文昌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他上下打量,眉头微蹙:“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案子不顺利?”
“您不是早就知道了?”纪淮执在一旁接话,转头看向金念时,果然见他扬起一个标准的假笑,语气轻描淡写:“突然下大雨,淋了一阵而已。”
“你宋叔已经订好机票了,你抓紧回家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宁州。”齐文昌拉着金念就要往旁边的车走,金念却站稳了没动:“不用收拾了,没什么要带的。我先去局里冲个澡。”
“我办公室有干净衣服,你拿去换。”纪淮执在后面喊了一句,又低头凑到刘建林耳边小声问:“这什么情况?”
刘建林也压低声音道:“谁知道他们来得这么突然?我们正汇报案子呢,人直接就进来了。”
“什么巧合,我看你们这儿就是有内鬼报信。”陈昱见他们走远,叼着烟推门下了车,声音不大,“哪有这么赶巧的事。”
“李鱼呢?”纪淮执突然开口,眼下跟宁州能扯上关系的,除了陈昱,就只剩李鱼了。
刘建林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瞪了他一眼:“人家在医院守了一天,心里自责得不行,别因为人家是空降的就瞎猜忌、搞排外。”
纪淮执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刘建林推着往局里走:“你也赶紧去洗洗,一身泥一身水的,像什么样子。”
冲完澡出来,陈昱已经不见了,金念一行人也已经走了,纪淮执想打电话问几句,突然想起金念的手机在山里就关机了,一直也没顾得上充电,他点开金念头像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 开机后回我信息。
医院里手术室的灯从专家们到就没灭,纪淮执赶到时李鱼还在门口低着头坐着,他放缓奔跑的脚步走到李鱼面前。
“你一直在这儿?其他人呢?”纪淮执说。
“纪队你们回来了?案子怎么样?”李鱼闻言抬起头,推了下那副无框眼镜,“安姐去买饭了,小吴哥被刘局刚叫回去。”
纪淮执盯着他,总觉得今天李鱼和之前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
“多亏了纪队,陆明一定会活着出来的。”李鱼扭头望向手术室,背影都透着股悲伤。
“希望吧。”纪淮执看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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