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曦，我真想回到小时候，虽然每天练功经常挨罚好像很苦，兄弟们也总有打闹，但都是一条心，围在师父身边，好和睦的。”
云尚月刚装修完，万超站在二楼平台正对着湿地公园，傍晚时分一群灰白色的鸟拍打着翅膀披着霞光落在水面上，鸣叫携着水声被风远远送过来，悠远又静谧。
“你看这群鸟，是不是特别热闹？”
晏曦背倚着石栏，扭头往湿地方向看。
“嗯，是什么鸟？同一个族群吗？”万超有点心不在焉地接话。
“苍鹭。他们只有在迁徙的时候才会聚集成大群，繁殖季雌雄亲鸟会带着幼鸟小群生活，但成鸟通常都是单独行动的。”
“阿曦……”万超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晏曦没看他，凑到旁边的望远镜处观鸟，口中继续道：“短暂相聚都是有缘由的，分离才是常态。”
“是我钻牛角尖了。”万超叹气。
“你这不是已经往外走了吗？”晏曦抬头看一眼他，然后又低头看鸟，“人都到我这了，心还留在菡记呢？怎么着？身在曹营心在汉？”
万超笑笑：“你这嘲讽人还引经据典的，真不像从小在外国长大的语言水平。”
晏曦不屑地哼一声：“我在外国长大又不是在外星长大，不会看书学习吗？”
“你虽然学识上丰富，但人情世故上……”说着万超还叹口气，一副提起来就心累的表情。
尤其是想起之前晏曦怼他那几个师兄弟的场景，真是现在还觉得头疼。
“是你们顾虑太多了。”晏曦站直，抬手架在望远镜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就像你，明明放不下菡记，却顾虑着兄弟情义不愿干脆接班。想跳出乱局出来单干，又怕飙叔伤心。拖到现在店面都装好了还没跟他说。你不会最后把摊子一扔放我鸽子吧？”
万超摇头，也不知是不会放他鸽子的意思，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情况的意思。
“你如果要放我鸽子，”晏曦威胁地眯起眼，“我只接受一种可能，就是你接班。如果是你别的师兄接了班，你又回去给他帮手，那你就等着死我手里！”
“阿曦……”万超对他的胡说八道无奈。
“别说你没这么想过。”晏曦挥手扇断他的话，“你那三个师兄几斤几两你清楚，飙叔也清楚，不然也不会非让你上了。”
万超叹气，遥望着苍鹭群低声说：“大师兄守成有余魄力不足，二师兄急功近利，两个师弟还太年轻需要历练。”
“哼，要我说你也不合适。脾气太软，接班之后能不能管住那几个还不一定呢。”晏曦一点也不委婉，直白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三师兄最合适，只是在厨艺上少了点悟性，但要有个人辅佐，他是能带着菡记更上一层楼的。”
一听他这话，晏曦立即警惕：“怎么？你真要去帮他？”
“我愿意，三师兄也未必能接受。”万超跟三师兄年纪靠近，从小就什么都比来比去，后来自己去留学而他留在师父身边，两人关系更加微妙起来。
“你知道就好。”晏曦满意笑了，“还是我这里适合你。”
说着冲湿地公园那边一挥手：“看看这风景！”
又几大步迈进室内：“看看这设计。”
二楼包间环绕着天井，俯瞰下去是个白色的可升降演奏台静静立在一汪浅池中央，此时上面还空置着，但等正式开业之后，不管是钢琴竖琴大提琴，甚至一整个摇滚乐队也放得下。
万超露出真心的笑意：“阿曦，谢谢。”
“别谢我。”晏曦抬手，扬着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好好给我赚钱比什么都强。”
万超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减少心理负担，晏曦虽然喜欢品鉴美食，但在经营餐厅这件事上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家云尚月完全就是为了帮自己才开起来。
两人在国外认识也属于机缘巧合，自己只不过帮过他那么一次，而他帮自己的真是太多了。
除了菡记的事，还有美食指南项目的事。
他勾住晏曦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过两天带你见个人。”
“谁啊？”晏曦转头，挑起一边眉毛，看到万超的表情立即猜到了是谁。“那个能让你主动求我帮忙的小太阳？”
“She’s my sunshine~”万超笑得很甜蜜。
“噫——”晏曦嫌弃地甩开他，搓搓自己被肉麻得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万超又一把把人勾回来：“你也该谈个恋爱了，单身狗多寂寞？从回国就没谈过了吧？”
“用不着。我一个人好着呢！”晏曦翻个大大的白眼，几乎看不到黑色瞳仁，用力表达嫌弃之情。
“谈一个吧，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色彩～”
那荡漾的语气让晏曦受不了地闭上眼。
他是色盲吗？世界在他眼里本来就是彩色的，跟谈不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如果恋爱会让他变得跟阿超现在一个德行，那他愿意一只单着！
万超的电话突然响了，晏曦一看他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儿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瞥一眼屏幕，果然，SunnySunshine～还带个红色爱心。
真是服了！
晏曦果断推开万超，怕他把恋爱脑病毒传染给自己：“起开！”
走到外面露台，让万超跟他小太阳的甜言蜜语离自己远点，但仍能听到那每一句话尾坠着的波浪号。
不过是约个拍摄时间而已，至于甜蜜成这样吗？谈工作还能这么你侬我侬的，真是长见识了！
等万超打完电话过来，晏曦正弯腰抱着望远镜继续看鸟，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走吧？”万超点点他后背，“送你回去。”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晚饭？”晏曦明知故问，“放我鸽子？”
万超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解释，但显然打定了主意见色忘友。
“后天菡记有拍摄，等结束了请你吃饭，三个人一起……”万超抿嘴笑得情意满满，不用问也知道他说谁，“我下厨，在我家。”
“啧，谁要去当电灯泡。”晏曦不屑地嗤笑，挥挥手道，“自己滚吧，有人来接我。”
万超呵呵笑着拍他肩膀嘱咐：“必须来。”离开时还转身挥手。
晏曦当时因他为了女朋友临时爽约很不高兴，只用一个白眼回应。
却没想到，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Sunny去哪了？”晏曦打断Kevin，指着屏幕上项目相关人员中的一人问。
见晏曦问起Sunny，Kevin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反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就是从没见过所以问问。”晏曦摇头，但他的表情却不是单纯的好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Kevin顿了一下，又问：“你最开始答应参与项目是因为万超找你帮忙对吗？”
“嗯。”晏曦点头，“你不是早知道吗？”不然也不会一直以阿超为借口找自己了。
果然。Kevin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解释道：“TVE能比稿胜出是因为请到你来负责作曲。”
“嗯，所以呢？”晏曦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这份功劳是记在Sunny头上的。”Kevin终于说到重点，“但她在万超出事之后就离职了。”
晏曦闭眼低声叹气：“她才是Sunshine。”
“什么Sunshine？”这回轮到Kevin不明白他说什么了。
晏曦手指沿着眉骨来回滑动按摩，缓解眼睛的疲惫和隐隐的头痛。
等了几秒才说话，却没有回答他：“没事，你继续。”
Kevin转过来正对着他，不喜欢他这样回避问题：“怎么回事，说清楚。”
“跟你无关，继续说其他人吧。”
“跟我无关？”Kevin放下遥控器，正色道：“你让我违反保密条例给你项目相关资料，还怎么跟我无关？”
见晏曦还是不说话，他追问：“你要查万超和Jessica的死，总得让我知道你了解多少，又到底想怎么做吧？”
“我们的交易是你给我资料，我保证按期完成作曲不耽误项目进度，好像并没有必须告知你其他信息的义务。”晏曦不想说，拒绝得很不客气。
他那欠揍的的劲儿又上来了。
Kevin咬牙，今天从早上过来就一直被压在胸腔角落里的火气蓦地燃起，突然就没了伺候少爷的心思。
冷笑一声，把遥控器推到晏曦面前：“行，那我也没有讲解的义务，您自己看吧。”
说完拿起笔记本起身离开。
晏曦看着Kevin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却没有出声阻止。
他人虽然走了，但其实该讲的也都讲得差不多了。
除了他们公司内部的项目人员细节没说，其他跟万超和Jessica有关的人际关系在屏幕上呈现一个清晰的网络图。
与万超竞争三星的两名厨师，其中就有Basile（巴西勒），Le chalet sous le sycomore的主厨，Jessica的老板。
而另一名主厨，就是最后一家在荣城拍摄的樊·涧的主厨，Andrew Wang。一个生长于美利坚的华裔美籍人。
原本定下上三星的是万超，现在他不在了，自然由这二人中的一个顶上，只是现在还不确定是谁。
如果阿超的死不是自杀，那么除了他那几个师兄弟外，这两人也都有嫌疑。
至于Jessica的死……
晏曦目光在关系网图中来回。
除了个人竞争关系外，餐厅之间也不是一派和睦。
从定下的名单看，Le chalet sous le sycomore今年要上榜三星的，而之前晏曦去过的夕拾荟以及那个ABC的餐厅就要落榜了。
Jessica出事如果不是她个人结下的仇怨，最有可能的就是涉及餐厅之间的竞争。
可，一个经理的死能撼动评星吗？
至少现在还没有消息说会变更最后的上星名单……
夕拾荟那边，姜师父似乎更在意自己的菜品和个人名声，餐厅运营上似乎不怎么上心，基本都是交给徒弟负责。
晏曦回想着之前跟那位姜师父的短暂接触，感觉是个久居高位对身边人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虽然面对自己和活动公司的人看似客气，但也只是表面上。
从他记不住服务生名字，甚至懒得确认工牌就能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周围的人。
如果他们不是以Rossini指南的名头过来，大概会被姜师父无视个彻底。
这样的人，会是杀人凶手吗？又或者雇凶？
至于樊·涧。
他看着那似乎充满中式审美甚至带点禅意的名字撇撇嘴，但凡多学点中文也不会给自己餐厅起名“犯贱”。
Andrew Wang，一张标准的ABC脸，亚洲人的长相却有着最美式的神态，蜜棕色的脸上笑出一口明显精雕细琢过的牙，连眼角的笑纹都捋得格外整齐，像统一建模3d打印出来的。
这类型的人，晏曦太熟悉了。
父母那一带大多数是优绩主义的坚定拥趸，而到了这一代，虽然仍坚持同样的口号理念，但其实出身和背景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太多便利，从小到大几乎是从未尝过挫折滋味的。
在国外，这一群体里确实出犯罪者的比例不低，有时候为达目的确实会不择手段。
可他们也是最懂因势利导的一群人，在美国敢做的事，放到华国他们可未必敢。
而且，晏曦目光在这一串名字和关系上打转。
区区星级餐厅和厨师的名头真的值得犯下杀人重罪吗？
晏曦摇头，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至于其他人……
光标在吴雨晴的照片上绕了两圈，晏曦轻轻叹气。
Sunny，一个常见的英文名。
告别仪式上吴雨晴的工牌写着这个名字，让他以为吴雨晴就是阿超的小太阳。
所以在见面之后几次三番特意接近她，想要试探她跟阿超的关系，以及探听阿超死亡背后藏着的事。
但现在看，是他误会了。
而另一个Sunny，晏曦看着那个笑容阳光的女人，只从一张工作照就能感受到满满生命力，确实是阿超那个闷骚怪会迷恋的类型。
他默默在二人之间连起一条线，标注一颗红色爱心。
她到底去哪了？
为什么阿超出事后她就再也没露面？
她跟阿超的死有什么关系？
是跑了？还是更糟糕的，也出事了？
晏曦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将这个Sunny的照片和信息发出去让人去查。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尤其是在华国境内这种监控遍地，出行到处都需要身份证件的地方。
她就算真是个太阳，也总有日升月落要露面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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