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Don't Cry
站在酒吧门口，Kevin额头和脊背上全是汗，看一眼手机上的支付记录，那是52碗生虾拌饭的预付款，直接扫店铺二维码。
什么人会每周吃同样的生虾拌饭，连吃一年的？Kevin不理解，但无所谓，他觉得这钱花得很值，因为消息很准确。
“他们乐队原来的主音吉他犯事，”那女子左手中间三根手指弯下，只剩拇指小指口鼻前晃了晃，做了个手势。“进去了。”
老关没看明白：“什么意思？”
但Kevin懂了，是吸d了。
“有一阵子他基本天天在各个地下乐队活动的地方晃，想找个新人，但哪有那么好找。”短发女子轻叹一声，“技术好的基本都有稳定的乐队，哪可能轻易换地方。至于那些飘着的，他也看不上。闹了好一阵，兰城数得上号的吉他手他基本都找过了。直到找到万超才消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Kevin好奇。
“还能为什么？”女子翻个白眼，“我想去他乐队呗！可惜不符合条件。”
短发女子接过陈老板端来的生虾拌饭，先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口，之后才继续说：“现在主音吉他又没了，还不得继续找新人？”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Kevin看：“就这儿，我出来的时候他刚进去。”
陈老板探头看了一眼照片，皱眉不赞同道：“你别捣乱。”
然后又转头跟Kevin说：“都是一起玩音乐的朋友们，今天聚在一起是为了纪念小万的。”他话没说得太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觉得这样的日子Kevin不适合去打扰。
那短发女子却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随即小声嘀咕两句，感觉颇为不满的样子，“清人包场，还把我赶出来了！哼。”点点时间提醒Kevin，“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结束，你现在过去还能赶上。”
短发女子说得不错，Kevin到的时候演出果然没结束，宴曦也还在。
酒吧面积不算大，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颗粉色的头，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聚精会神盯着台上的乐队。
台下除了宴曦，还有不少其他人，看打扮都不是单纯的客人。
果然一曲终了，台上的人放下乐器走了下来，而另外几人上去了，彼此擦肩时还彼此拍肩拥抱了一下。
刚刚的主音吉他手坐到了宴曦身边，两人低头聊着什么。
趁着其他人调试乐器，刚上台的主唱拿着话筒开始说起自己乐队跟万超认识的经过：“咱们都知道的，阿超狂迷枪花，他也就这点品味了~~”那人故意做了个挑衅的表情，轻拨弄了几下琴弦，一串旋律传出。
Kevin不懂摇滚乐，只听着登登哒登，哒登哒噔噔噔噔几声，鼓手也加了进来。
台下的人立刻欢呼鼓掌，甚至还有起哄吹口哨的。
“Come, as you are, as you were. As I want you to be.
As a friend, as a friend. As an old enemy……”（Come as you are涅槃乐队）
热闹的人群中，宴曦显得格外活泼。
对，活泼。
他依然戴着墨镜耳机，肩背仍然挺拔却松弛，跟周围的人不停说着什么，左右逢源，与告别仪式上和医院里那副傲慢的死样子判若两人。
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Kevin注意到他唇角会不自觉向下抿起，虽然很快就会调整回去。
但那偶然流露出的异样态度，让Kevin感觉他看起来不像参与聚会的朋友，倒像是微服私访的领导，对地方的工作结果很不满意又不好当面挑剔。
台上一曲结束，在欢呼声中，主唱再次播了两下琴弦，继续说道：“我们当初说过要在对方坟头solo，他踩我盒上弹枪花，我骑他碑上唱涅槃，今儿算是兑现承诺了啊！”台下人都乐了，嬉笑怒骂声里全是怀念。
笑了一会儿，那人脸色一正，冲其他成员点了点头。
吉他下流淌出一串柔和的旋律，全场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似的，突然都安静下来。鼓声缓慢而沉重，咚咚咚敲在人心头。
“Talk to 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温柔地与我交谈，你眼中有千言万语）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不要因悲伤垂头丧气，也别哭泣）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 I’ve, I’ve been there before.（我明白你内心的感受，因为我也曾一样）
Something is changing inside you and don’t you know.（你心里的变化，你不曾察觉吗？）
Don’t you cry tonight, I still love you baby, don’t you cry tonight.（今夜不要哭泣，宝贝我依然爱你，今夜不要哭泣）
Don't you cry……”（Don't Cry 枪炮与玫瑰）
唱着Don't cry，可台上的人却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哽咽泣不成声，唱不下去了。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抱着话筒哭得嗷嗷的，蹲在地上嚎：“MD，咋就死了呢？这日子咋就过不下去了呢非得死啊嗷嗷嗷……”。
酒吧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他的哭声，只能听到轻微的抽泣。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今夜不要哭泣，宝贝，天堂就在你头顶）”
宴曦跨上舞台站在话筒边继续唱了下去，他唱了两句，停下的乐队成员也渐渐加进来。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宴曦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Kevin。
Kevin感觉他应该是愣了一下，但却并没有停下来，声音轻缓带着一点嘶哑：
“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n...（在我耳边轻轻低语，给我一个提示）”
他轻轻抬手示意，台下的众人开始合唱起来: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在告别之前给我一个吻）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悲伤）”
蹲在地上痛哭的主唱站起来，凑到话筒边跟宴曦一起号：
“I’ll 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 baby.（我仍会想起你，宝贝，以及我们共度的时光）
……”
宴曦跟着唱了两句就又走下台，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另外几个人身边坐下了。几人见他过来，也不废话，直接塞了杯酒给他，然后几人一起举杯，仰头干了。
And please remember, that I never lied.（请你记得，我从未说谎）
……
You got to make it your own way. But you'll be alright now, sugar（你必须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但你没问题的）
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明天你会感觉更美好，曙光来临了宝贝）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所以今夜别再哭泣）
Don't you cry tonight（今夜别再哭泣）
......”
唱到后来，台上台下的人竟然陆续都笑起来，虽然大多数依然流着眼泪：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e……”
他们一只手高高举起，就像在给自己的朋友指引天堂的方向。
又到其他人上去唱歌，宴曦则又跟身边几人交谈起来，聊得什么完全听不清，只知道挺热络的，不少人说得手舞足蹈，又哭又笑的。
Kevin并不太懂他们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这首歌确实带给他震撼和属于自己的感悟……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一时心神摇荡，竟忘了上前找宴曦说话，只是站在那想着自己的事有点出神。
宴曦从座位上站起，顶着粉色的头毛，穿过人群向着Kevin缓步走来，酒吧内的射灯在他脸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加上墨镜的遮挡，Kevin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江先生，”宴曦声音还带着点沙哑的残音，“我恐怕没心情跟你废话。”
Kevin忍不住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也因为哭泣红了眼，但除了墨镜上映出的自己带着傻气的脸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我……”他刚开口就被宴曦打断，“私人聚会，包场的，请回吧。”
说完他就示意门口的保全人员把Kevin往外带。
“唉？宴先生？”Kevin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就错过了商谈的机会，抻着脖子努力转身，高声喊道，“宴先生！我是来替公司道歉的！”
这话一出，宴曦果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头定定看着Kevin，两个呼吸之后才示意两个保安放开。
“道歉？”他问。
酒吧里乐声轰响鼓点震天，宴曦声音很低，Kevin其实根本没听见，只能通过口型推测对方刚刚应该是说了这两个字。
“对对！道歉！”他大幅度地点头，扯着嗓子喊，“替公司——来道歉——”
正赶上一曲终了，在吉他渐弱的余音中，Kevin最后三个字穿破了一室嘈杂，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一嗓子吸引，齐刷刷看过来。
“哼，”宴曦突然笑了一声，Kevin听着怎么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果然，他高声说道：“这位是江凯文，也是阿超的，朋友。”他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他来晚了觉得不好意思，要跟大家和阿超道歉……”他嘴角弧度变得明显，墨镜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
Kevin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直觉现在立刻就得撤，可宴曦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他手臂，又示意保安挡住出口，拽着Kevin就往台上拉。
Kevin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人已经在台上了。
“开始吧。道歉。”宴曦说，嘴角还勾着，声音里却带着寒意。
这一瞬间，Kevin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他脑子里飞速略过刚刚那些人说的关于万超的话，突然在过往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一个不算愉快的片段。
也许能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替自己解围，甚至，他瞄一眼宴曦，帮自己扭转局面。
他深吸口气，跟旁边的吉他手小声交代了两句，那人立刻点头，竖起拇指表示没问题，然后又跟其他成员交流了一下，又招手叫了另一个人上来，手里还抱了面手鼓。
手鼓先被敲响，架子鼓加入。
在颇有点轻松欢快的鼓点中，Kevin深吸了口气，唱出那之前唱了快有八百遍的歌词：
“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 self（请让我介绍我自己）
I’m a man of wealth and taste.（我是个有钱又有品味的人）
I’ve been around for a long, long year（我已在附近徘徊许久）
Stole many men’s soul and faith.（偷走了许多人的灵魂和信仰）
……”
他之前为了追一个女孩子特意学的，那女孩喜欢《夜访吸血鬼》，他不仅陪着刷了无数遍电影，甚至还特意学了这首片尾曲。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在他听来这歌节奏乱得不行，也没什么动人的旋律……可为了追人，他还是硬生生学会了，在唱了不知几百遍之后。
到现在，想忘也忘不掉了。
Guns N’ Roses，枪炮与玫瑰，枪花。
实在是太过熟悉，即使不动脑子，Kevin的嘴里也能顺畅地唱出歌词，在密集的鼓点中还有闲心观察宴曦的反应。
他应该是挺惊讶的吧？Kevin忍不住露出点笑意，卡在歌词的笑声里，哈哈得很真情实感，心里有种终于胜了一回合的兴奋。
“Hahaha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oh yeah~（很荣幸认识你，希望你猜猜我的名字）
But what’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 game.（但让你迷惑的，是我游戏的天性）
……”
台下的人也被他感染，跟着他一起唱起来：
“I rode a tank（我开着坦克）
……
And the bodies stank（尸横遍野）
……
a-ha！ I watched with glee……”
也不知是情绪上头，又或者是哪根筋搭错了，Kevin将宴曦一把拽上台，话筒递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唱。
宴曦想要拒绝，可Kevin却不放手，坚持让他唱，并挥手催促他！
眼看着间奏结束要进歌了Kevin也没有要把话筒收回去的意思，宴曦无奈，终于接着唱下去：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oh yeah~（很荣幸认识你，希望你猜猜我的名字）
But what’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 game.（但让你迷惑的，是我游戏的天性）”
他声音里略微嘶哑的杂音在唱高音时更加明显，但并不难听，Kevin分神想着，像天鹅游水时翻出的微波里突然跃出的小鱼，在柔长的涟漪中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珠，让波纹带上了星辰一样的光点。
Kevin不知不觉也加入进去，跟宴曦一起合唱，两人凑在一个话筒前，头挨着头，再没了一开始那冷冰冰的距离。
“Just as every cop is a criminal（就像每个正义使者都是法外之徒）
And all the sinners saints（而所有罪人也都是圣人）
As heads is tails, just call me Lucifer（既然正邪归一，就叫我路西法吧）
……”
一曲唱完，台上台下皆是欢呼，而宴曦也有点呼吸急促，缓了缓看着Kevin说：“Sympathy For the Devil，这首歌……”
Kevin露出笑容，把话筒举在他面前等他说点好话，就听人继续道：“虽然枪花也唱过，但原唱是滚石。”
“你真扫兴！”Kevin忍不住抱怨。
周围人也发出赞同的呼声。
宴曦没说什么，招呼下一个乐队上来，自己径直走下去。
Kevin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
这会儿气氛正好，他觉得但凡自己提的要求不过分，对方都应该能给个机会，接不接受的再说，至少还是愿意听一听的吧？
毕竟他嗓子都唱劈了，这会儿又干又渴，感觉张嘴就能吐出一口浓烟，跟烧干的锅炉一样。
宴曦果然没阻止他继续跟着，而是带他一起走出了酒吧。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Kevin发热的脑子也在寒凉的风中渐渐冷静。
“江先生，”宴曦语气依然冷淡，可比前几次缓和了不少，他摘下墨镜看着Kevin目光沉静，“我与贵公司的合作只是应朋友请托帮个小忙，从来都没有正式写在合同里，这你清楚吧？”
见Kevin点头，他继续道：“如今找我帮忙的朋友身故，死因存疑……”他抬手阻止Kevin插嘴，“我知道，你想说意外是对外的说法，警方已经判定了自杀，所以贵公司其实没有主要责任。”
Kevin有点吃惊，万超的死因公司高层是找了关系压下去的，宴曦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我也知道，你们压消息是为了不影响美食指南活动。意外……”宴曦轻嗤了一声，“是比自杀少受关注多了。”
这确实是公司压消息的主要理由，虽然难免会被质疑对场地监管不利，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但自杀消息一旦传出，太多人会好奇自杀背后的理由，如果有好事儿的想挖掘什么“真相”，那可真不一定被挖出点别的什么来。
宴曦注意到Kevin神情的变化，知道自己说中了对方的心思，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贵公司不能在这件事上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没时间、没精力管你们的项目。”
“宴先生……”Kevin不想就这么放弃，还想再劝，却被宴曦打断。
“今天谢谢你的歌，但以后请不要再来了。”宴曦语气有些硬，“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Kevin再开口，就径直回了酒吧里，而门口则被两名山一样的保安挡了个严实，Kevin压根儿无法接近，更别提进去了。
所以他跟自己出来根本不是为了商量，只是亲自把自己“请”出来而已。
Kevin咬牙，盯着门双眼冒火，恨不得自己是镭射眼，将这破门，连着两个保安和整座酒吧拦腰切两半，看谁还挡得住他！
突然，门再次被打开，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抬手扔了个东西给他：“接着。”
Kevin条件反射地接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留下一句“晏哥给你的”就迅速关上了门。
手里的矿泉水带着室内的余温，比他此刻的手心还暖一点。
握着水瓶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拧开喝了一口，温润的水浸润了干涸的口腔和喉咙，Kevin转身离开。
他没那么容易放弃的，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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