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圆只觉得头皮发麻,趁着王太医全神贯注处理伤口时,拉着夏攸宁和朱乔璐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角落,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要是被发现了……”
夏攸宁扯了扯身上不合身的青衣,小声道:“哎呀,你那副样子我实在担心嘛!母后只让医师来,我只好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带了人的,就在外面守着,安全得很!”说着,夏攸宁指了指外面。
何菀卿跟着出来,恰巧听到夏攸宁说的话,又瞥了一眼内室那另外两个明显也有些局促的“学徒”,冷不丁地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微妙的笑意:“原来如此…您说的想必就是屋里那两位了。”
他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内室,只见还猫着身假装凝视的两个“学徒”身形一僵。事已至此,夏攸宁干脆破罐子破摔,朝内室招招手。那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得走了过来,摘下了头上的学徒帽。
高挑的那位躬身拱手,压低声音说道:“我姓周,单名一个粼字。事发突然,情非得已,冒昧打扰,还请诸位海涵。”他指了指身边,刚要开口便被抢白,“这位是——”
“我姓郁!有耳郁,”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叫郁璇,是阿粼的远房表兄。”
劲瘦的那位露出了一张俊朗又带着窘迫笑容的脸,一对梨涡,眉眼间与夏攸宁有几分相似;此刻耳根微红,眼神有些躲闪。
高世圆眯眼,总觉得这人看着面熟,随即睁大眼睛说道:“璇……难道…难道你就是那天在公主府帮我捡回簪子的‘阿璇’?”
郁璇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他飞快地瞥了高世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正是在下。”
高世圆顿时又惊又喜,道:“原来真的是你!我一直想向你道谢,可是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你到底家住何处,只好劳烦殿下转交谢礼,不知郁君收到没有?”
郁璇闻言连连点头:“收到了!收到了!多谢…多谢高娘子!那份礼物…我…我非常喜欢!”他像是怕对方不信,又重重地加了一句:“真的!”
旁边的周粼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想起内间的赵员外,又绷起脸,思绪飘到几个月前。
“阿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怎么就不能告诉她啊?”夏攸宁撑着脸,见郁璇——其实就是太子夏璇——欢喜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又叫道,“阿兄,阿兄!你不要再走了,看得我头晕!”
周粼笑着在旁边说风凉话:“少管他,犯羊癫疯呢。”
高世圆送的是一套鞍鞯辔头,虽然和皇室御用的没得比,但也是很上乘的品貌了。不过夏璇才不管这些,在坠入情网的年轻孩子眼里,不论心上人送什么,都是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那礼物他是喜爱地摸了又摸,摸了又摸,摸了又又摸,恨不得把眼睛镶上去,天天看着才好。
“阿璇,你这样也不是个事,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啊。”周粼说道,“要不我替你辔马,你去马场跑几圈去?”
夏璇依旧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套鞍鞯辔头,喃喃道:“我才舍不得用呢……”
“那就好!郁君喜欢就好……”高世圆的话将周粼扯回现实。周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郁璇,说道:“何止是喜欢呢!”夏璇的脸瞬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飞快地瞪了周粼一眼,低声斥道:“休得胡言!”
看着夏璇这般反应,高世圆倒是松了口气。
这时,何菀卿不知何时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细细地剥了壳,用软布包好,轻声对高世圆道:“圆娘,我帮你敷敷吧……还疼吗?”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左脸上,高世圆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摇摇头,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疼不疼,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倒是菀儿你,一会儿等王大人忙完,还是请他也给你看看的好。”何菀卿不置可否,只无言地将鸡蛋贴在高世圆的脸上,轻轻地滚动起来;高世圆见拗不过他,笑着低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一旁的夏璇见高世圆对何菀卿如此关切,称呼又如此亲昵,神色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看向何菀卿,却没成想与他对上了眼,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帘被掀开,王医师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高世圆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急忙迎上前问道:“王大人,我父亲如何了?”
王医师叹了口气,洗净手,沉声道:“高娘子,令尊的伤势……确实棘手。那凶器之上,恐怕淬了不洁之物,极可能是……粪便秽物,因此伤口才会反复溃疡,久久不能愈合,乃至引发高热。我观伤口边缘,似乎还有一些较新的切割创口,恐怕是赵大人疼痛难忍,或请了胆大的郎中用烈酒擦拭后,直接剜去了溃疡最严重的腐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那剜肉之痛,就连周粼和夏璇都皱紧了眉头。
厢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赵员外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已经深夏季节,蝉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没准这就是它们的绝唱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朱慧聆低声说道,紧握的指端有些发红,“……再无他法了吗?”
王医师沉默了,花白的眉毛蹙在一起,倒像是一只两头翘起的船。他斟酌着开口:“我已用金针暂且封住几处要穴,以减缓毒血攻心之势。汤药也只能起到清热消炎、吊住元气的作用。然伤口溃烂至深,腐毒已侵入肌理……如今,只能按时用药,仔细看护,能否熬过这一关,全看赵大人自身的造化和天意了……”
“造化……天…意……!”一声嘶哑、破碎的呻吟从榻上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赵员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怔怔地盯着床顶的帷幔。
造化……天意……赵员外缓慢地这两个词,像是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总要把新学来的、大人的话语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赵员外布满血丝的眼珠开始转动,在看到那一抹青色时格外激动起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枯槁如榕树枝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撺住了王医师的袖袍,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危之人。
“大人……大人!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赵员外挪蹭着向王医师爬去,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求求您……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还年轻,我连生辰…我连生辰都没过,今年堪堪三十四……我一介货郎出身,那在这都城没有期功之亲,走街串巷时多少人给我冷眼……好不容易攒下钱去跑商,西到大食,北到回纥,拼死拼活挣下来这份家业,我不能死啊…!”
王医师赶紧扶住赵员外,生怕他一激动,伤口撕裂了。而赵员外还是哽咽着:“我捐了那么多善款……修了那么多善堂……以德报怨,不念旧恶……”
赵员外哭喊着,眼神逐渐变得狠厉,似乎要将王医师的青衫烧出个洞来。他匍匐在榻边,活像一只趴在网上的狼蛛,嘴里念着:“是了,我不甘心…不甘心!谁都不可以……”
“那年大洪水将我冲进这都城,同乡的人全死绝了,是我!独独我活了下来!多少次死里脱生,老天当时没能将我收了去,今时今日自然也不能!!”
他已经痴了、疯了。
一丝怜悯刚要从心底冒出,立刻被高世圆强行压了下去。可怜他?那谁来可怜那些被他克扣工钱、肆意鞭打的仆从?谁来可怜那个被他夺走家产、无依无靠的何菀卿?谁来可怜原书中那个被养父当作弃子、推入火坑的高柿圆?她摇了摇头,想把这点不合时宜的“仁慈”甩出脑外。
赵员外本名赵忻善,所谓“善者,忻民之善,闭民之恶。”不过,他所作之事和这句话没什么太大的联系就是了。高世圆记得很清楚:原书中的赵员外将何菀卿利用殆尽后,不留情面地就将这个亲外甥扫地出门;而高柿圆的下场更加凄惨,男主夏瑛毁了高柿圆名声后,赵员外非但不为养女讨回公道,反而为了攀附权贵、息事宁人,毫不犹豫地将“有盗窃癖”的女儿“卖”给年迈富商做妾,之后高柿圆被丈夫活活打死,赵员外竟然连惋惜流泪都不愿意装一装。
高世圆每次看到这里都一阵胆寒:明明赵员外在霸凌朱乔璐这件事上也做了推手,明明他也做了甚至做成了高柿圆想要做的事情——倾占遗产——为什么他却没有获得应有的惩罚,可以全身而退?
赵员外现在颓唐的模样映在高世圆的眼里,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又觉得唏嘘。另一个时空的赵员外要是看到“自己”现在的困兽之斗,会作何感想?……谁知道呢。没准会唾弃自己的无能吧。高世圆心想。
“造化……天意……”
或许是体力耗尽,赵员外终于不再混说;他的目光涣散开来,茫然地扫过围在床边的众人。当他的视线掠过高世圆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的嘴唇一张一翕,含糊不清,倒像是在梦呓:“罗娘…梁弟…你们……你们到底还是索我来了……”
高世圆猛地心头一跳!这不是高柿圆的双亲吗?原书里对他们只是一笔带过,说是赵员外的部下,为救赵员外而死。赵员外此刻提起他们是意欲何为?还没等她再细想,赵员外的下一句更是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不能怪我……是你们逼我的……谁叫你们……挡了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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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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