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尔想要逃离的动作，因为薄梵行那沉凝的目光而硬生生僵在半空。
他抓着外套的手指微微颤抖，仓惶地垂下眼帘，不敢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方才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碎裂。
服务生察觉到微妙的气氛，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良久，薄梵行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
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叩”声，敲在了云尔紧绷的心弦上。
“就这么……”薄梵行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喑哑，极力压抑着的情绪已然压抑不住，“……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云尔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剧痛伴随着汹涌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拼命摇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砸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是……我不是……”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对不起……对不起薄梵行……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他看起来那么破碎，那么绝望，像一只被困在暴风雨中无处可逃的幼兽，只能无助地颤抖。
薄梵行放在桌下的手无声地攥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看着云尔崩溃落泪的模样，眼底翻涌着剧烈的心疼，以及无力。
他抽出餐巾，递过去，动作有些僵硬。
云尔没有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绝望里，哭得浑身发颤。
薄梵行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缓缓收回，将那方干净的餐巾紧紧攥在手心。
“为什么道歉？”他问，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你没有搞砸任何事。”
“我搞砸了……全都搞砸了……”
云尔泣不成声，眼泪流得更凶，“我不该来的……我这样子……只会让你更难过……”
“看着我，云尔。”
薄梵行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度，尽管那力度背后是同样清晰的痛楚。
云尔被迫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隔着餐桌，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泪流满面，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个眉头紧锁，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痛惜和深深的疲惫。
“告诉我，云尔。”
薄梵行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得极其缓慢而清晰，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底盘旋了太久太久。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最终落下的铡刀。
云尔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隐瞒，所有的自我告诫，在这一刻，在这双含着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睛面前，彻底灰飞烟灭。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怎么隐瞒？
难道要在最后的最后，还要用谎言来玷污这偷来却真实存在过的瞬间吗？
绝望包裹着破罐破摔的冲动。
他看着薄梵行，泪水更加汹涌地滑落，几乎是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用破碎不堪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我爱你。”
三个字。轻如叹息，重如千钧。
砸在两人之间，也砸在了云尔自己的心上，砸出麻木的钝痛。
他终于……说出来了。
以最不堪、最绝望的方式。
薄梵行显然彻底愣住了。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毫无征兆的三个字震住了，瞳孔微微放大，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双总是深沉如海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云尔泪流满面的脸。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滴冰凉的液体，从他深邃的眼眶滑落，沿着冷峻的侧脸，悄无声息地滴落。
云尔看到了那滴泪。
像一颗冰冷的流星，骤然砸落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
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
他凭着本能，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绕过餐桌，伸出手，用冰冷颤抖的指尖，轻轻捧住了薄梵行的脸。
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俯下身。
极其轻柔地、珍重地，吻去了那滴残留的泪痕。
咸涩的滋味在唇瓣蔓延开，带着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沉默、克制、隐忍，和悲伤。
“薄梵行。”
云尔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哭腔，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别哭。”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薄梵行所有的理智。
他眼底那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断。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云尔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云尔猝不及防地撞进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鼻腔瞬间充斥着他熟悉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极淡的烟草味。
这个拥抱，他渴望了太久，也抗拒了太久。
此刻，所有的挣扎和坚持都失去了意义。
他瘫软在这个怀抱里，像是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尽管他知道，这港湾从不属于他。
下一秒，薄梵行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温柔的触碰，是狂风暴雨般猛烈的掠夺。
近乎惩罚的力度狠狠地攫取着他的呼吸，他的唇舌，他的一切。
云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和莫名的欢愉。
泪水依旧不断从眼角滑落，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短暂偷来的，而后注定要失去的温存。
这个吻，充满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思念和绝望。
像两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人，拼命想要抓住彼此，却只能加速坠落。
氧气似乎被耗尽，意识开始模糊。
云尔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身体软得不像自己的。
心脏的绞痛越来越剧烈，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发黑。
最终，在这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激烈情感中，他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抽离。
身体猛地一软。
他毫无预兆地彻底晕厥在了薄梵行的怀里。
“云尔！”
薄梵行惊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薄梵行抱紧怀中骤然失去所有力气，冰冷轻软的身体，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云尔！醒醒，云尔！”
他徒劳地呼喊着，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怀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恐惧瞬间席卷了薄梵行的全身。
他一把将云尔打横抱起，甚至来不及拿外套，便疯了般冲出餐厅，冲向停车场。
他的手臂稳健，步伐却明显踉跄和慌乱。
用最快的速度将云尔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薄梵行颤抖着手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咆哮，猛地驶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上，他不停地侧头看向身边毫无声息的人，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云尔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拉住他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撑住……云尔，撑住……”
他一遍遍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车子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云尔租住的公寓楼下。
薄梵行抱着他冲上楼，开了锁，踉跄着闯了进去。
公寓里一片冰冷和黑暗，仿佛无人居住般的死寂。
薄梵行的心狠狠一沉。
他甚至来不及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将云尔小心地放在卧室的床上。
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脸颊和微弱的脉搏，薄梵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慌乱地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手指却颤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
床上的云尔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薄梵行立刻丢开手机，扑到床边。
“云尔，你醒了？”
他急切地低声呼唤，试图按住他乱动的手臂。
但云尔并没有醒。
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之中。
眉头紧紧拧着，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开始发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疼……好疼……”破碎的哭腔呓语从他唇间逸出，模糊不清，“别……别……放开我……”
薄梵行的心猛地一揪。
“哪里疼？云尔，告诉我哪里疼？”
他试图安抚他，手掌轻拍他的脸颊，却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吓人。
云尔仿佛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彻底被噩梦掌控。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推开试图抱住他的薄梵行，力气大得惊人。
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水，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云尔……”
薄梵行急忙跟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云尔像是梦游一般，在黑暗的房间里踉跄前行，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蜷缩着，瑟瑟发抖。
“走开……都走开……”
他哭着哀求，声音嘶哑绝望。
“薄梵行……薄梵行……救我……我好痛……”
薄梵行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破碎的哭喊，心如刀绞，却又不敢贸然惊醒他，只能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防止他撞到家具或摔倒。
“我在这里，云尔，我在这里……”
他不停地低声回应，尽管知道对方可能根本听不见。
云尔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跪倒在地上。
他不再哭喊，而是开始用拳头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像是要把里面那颗让他痛苦不堪的心脏掏出来砸碎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这么疼……”他一边捶打，一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绝望地呜咽，“我爱他……我就要死了……我偷来的……都是偷来的……”
薄梵行被他这自残般的举动惊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冲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不要云尔！停下！”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心痛而剧烈颤抖。
怀里的身体冰冷而单薄，却仍在拼命挣扎，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小兽。
“放开我……让我死……死了他就能回来了……”
云尔的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的力道也逐渐变小，最终，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瘫倒在他的怀里。
薄梵行紧紧抱着怀中再次失去意识浑身冰冷的人，跌坐在地板上，粗重地喘息着。
黑暗中，他感受着怀里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整个人都被前所未有的惊骇所淹没。
那些匪夷所思的呓语，像一把把的铁锤，疯狂地捶打着他。
薄梵行低下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凝视着云尔苍白如纸又泪痕交错的侧脸，心脏一阵阵剧烈地收缩着。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隐藏了什么？
那些反常的疏远，那些病态的虚弱，那些无法解释的嗜睡和心痛，还有今晚这彻底崩溃的梦魇和自残。
这一切，根本不像简单的车祸后遗症或心理问题。
他不敢深思，却又无法不去想。
在原地僵坐了许久，直到感觉怀里的身体似乎回暖了一点点，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薄梵行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云尔重新抱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紧紧裹住。
他没有离开。
而是脱掉鞋子和外套，也躺了上去，侧着身，将那个依旧在轻微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紧密拥入自己怀中。
他用体温温暖着他，用手臂禁锢着他，防止他再次伤害自己，也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
“我在这里……别怕……云尔，我在这里……”
尽管怀里的这个人，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令人心痛。
他睁着眼，一夜无眠。
黑暗中，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他必须知道真相。
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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