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凝固。
薄梵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抱着怀里气息奄奄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又是怎样在凌晨死寂的街道上拦下车,发疯般催促着司机赶往最近医院的。
整个过程像一场模糊而喧嚣的噩梦。
窗外掠过的霓虹光怪陆离,引擎的轰鸣和司机紧张的询问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的全部感知,都聚焦在怀中那具冰冷、轻飘、正在不断失去温度的生命上。
云尔在他怀里安静得可怕。
除了偶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引发一阵无意识的抽搐外,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脸色灰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需要将耳朵贴近他的口鼻才能勉强察觉。
薄梵行一遍遍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得到的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死的沉寂。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躯体。
尽管他知道,这或许是徒劳。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深夜的沉寂。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冲上来,从薄梵行僵硬的手臂中接过云尔,迅速将他放在移动病床上。
嘈杂的询问声、仪器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各种指令声瞬间将薄梵行淹没。
“什么情况?”
“突发性意识丧失!脉搏微弱,血压测不出!”
“快!推进抢救室!准备心电监护,开放静脉通道!”
“家属呢?之前有什么病史?”
薄梵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回答着问题,目光却死死黏在那张迅速被推远的病床上。
他看着云尔毫无生气的脸在灯光下一闪而过,最终消失在两扇冰冷的自动门后。
“抢救中”三个猩红的大字亮起,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被隔绝在了外面。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灯光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他自己沉重而混乱的心跳。
一下下,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空荡冰冷的走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薄梵行僵立在抢救室外,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所有的感知都仿佛被那扇门吞噬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云尔崩溃的哭喊,那些匪夷所思的话语,他拿起水果刀时绝望疯狂的眼神,还有那骤然倒下失去所有生机的瞬间。
这些荒谬绝伦的词句,此刻却像恶毒的诅咒,伴随着云尔那张灰败的脸,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带来一阵阵冰寒刺骨的恐惧。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念头。
不会的。一定是病了。
只是病得很重很重。
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一定能救回来的……一定……
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个念头,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他不立刻崩溃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快步走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凝重的眼睛。
“患者家属?”
薄梵行猛地回过神,一个箭步冲上去,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我是!他怎么样?”
医生语速很快,语气沉重:“情况非常危急,突发室颤,意识丧失,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情况很不乐观。”
“这是病危通知书,请签一下字。”
一张薄薄的纸递到了薄梵行面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病危通知书。
不乐观。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潦草地签下名字,每一个笔画都歪斜扭曲得如同他此刻的心。
“求求你们……救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语气是无法掩饰的哀求和恐慌。
医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
“我们会尽力。但家属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医生转身又匆匆回到了那扇门后。
心理准备四个字,像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薄梵行头上。
砸得他眼前发黑,耳鸣阵阵,几乎站立不稳,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却远不及他心底蔓延开的万分之一寒意。
他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
就在他被无边的绝望吞噬时,抢救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另一个护士探出头,语气急促。
“薄先生?患者好像有短暂的意识恢复,一直在微弱地说什么……听不清,您快进来一下!也许听到您的声音能稳定情绪!”
薄梵行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跌撞着冲进了抢救室。
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冰冷的金属仪器气息扑面而来。
抢救室里灯光亮得刺眼,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令人心慌的数字和曲线,发出规律或急促的滴滴声。
几个医护人员正围在病床前忙碌着。
云尔就躺在病床中央,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随着微弱的呼吸蒙上一层又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无焦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发出一些破碎不堪的气音。
一个护士正俯身仔细倾听着。
薄梵行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管线,颤抖着手,轻轻握住了云尔那只没有输液、冰冷得吓人的手。
“云尔,云尔……我来了,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鼻音浓重,努力凑近他,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和声音,云尔涣散的眼神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最终落在了薄梵行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空洞,却仿佛凝聚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氧气面罩下,他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逸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狠狠锉在薄梵行的心上。
“薄……梵行……别……哭……”
薄梵行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哭出声。
“……他……马上就……回来了……”云尔的声音越来越弱,气息更加游离,“会……回来……爱你……”
“……不要……管我……”
薄梵行的心脏像是被这些话狠狠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完全听不懂!
“他”是谁?谁要回来?
回来爱他?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云尔,别胡说,坚持住……医生都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他握紧他的手,语无伦次地安抚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痛啊……”云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弥留的幻觉里,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没入鬓角。
“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薄梵行徒劳地重复着,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自己的泪水却滴落在了白色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云尔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再次变得混乱不堪,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室颤再次发作!”
“准备除颤!两百焦耳!”
“充电完毕!”
“所有人后退!”
“砰——!”
强大的电流再次穿透云尔单薄的身体,他在病床上弹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随即彻底软了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不行!血压持续下降!”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
“准备第二次除颤!两百焦耳!”
嘈杂的指令声,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模糊而遥远地传入薄梵行的耳中。
他的世界,只剩下云尔那张彻底失去所有血色,安静得如同沉睡的脸。
他看着他,看着他微弱起伏的胸口,看着监护仪上那依旧不稳定的曲线。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
可能无论他如何呼喊,如何祈求,他都留不住他了。
他缓缓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拨开云尔额前被冷汗浸湿的柔软黑发,动作温柔得如同触碰一场易碎的梦境。
他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擦拭着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不疼了……”他俯下身,在他冰冷汗湿的耳边,用气声低语,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不疼了……云云……”
“……求你别睡……睁开眼看看我……”他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云尔苍白的脸颊上,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再看看我……好不好……”
似乎是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哀求,唤回了云尔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
他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眼睛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目光已经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是茫然地、依恋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徒劳地“望”着薄梵行。
一只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微抬起,虚软地覆上了薄梵行紧握着他同样冰冷颤抖的手。
薄梵行立刻反手,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它焐热,将它永远留住。
云尔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氧气面罩上几乎不再有呼吸的白雾。
薄梵行将耳朵近乎贴到他的唇边,才勉强捕捉到那比羽毛还要轻盈,却用尽了生命最后力气的呢喃。
“……别……难过……”
“……薄梵行……别……哭……”
“……我爱你……”
声音顿了顿,似乎需要积聚起巨大的能量,才能继续这最后的告别。
“……我爱你……”
“……我爱你……”
“……我很……爱你……”
每一个“爱”字,都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如同巨石,狠狠砸在薄梵行的心上,砸得他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云尔的眼睛努力地睁着那条细缝,里面盛满了无尽的眷恋、痛苦、不舍,和解脱的悲哀。
他最后,极其缓慢地,用尽残存的所有意识,努力捏了一下薄梵行的手指。
那力道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是一个最终的承诺,又像是一个彻底的告别。
“……希望……你……幸福……”
尾音轻飘飘地散去,如同燃尽的灰烬。
那双努力睁着的眼睛,终于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
覆在薄梵行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软软地滑落下去。
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不规则起伏的曲线,在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悲鸣后,最终拉成了一条冰冷平直、再无生机的绿线。
“嘀————————”
刺耳的声音,贯穿了耳膜,也贯穿了整个世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薄梵行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绝望的雕塑。
他依旧紧紧攥着那只已经彻底冰冷、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的手,瞳孔里倒映着那条平直的线,失去了所有的光。
窗外,天际似乎泛起了一丝灰白色的曙光。
却永远也照不进这间冰冷的抢救室,照不醒那个沉睡的人,也暖不透那颗彻底死去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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