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见到肖扬是在初夏，彼时我刚接触摄影不久，在社交平台和小姑娘们互免约拍。肖扬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我，夸我人像拍的真好云云，想合作拍一组踏青野餐的生活Vlog。
我看了看她社交账号的头像，死亡角度的怼脸自拍，五官说得上端正，也仅限于端正。大概又是一个素人姑娘，我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太多。
在湿地公园见到她那天，肖扬在碧空绿茵之间招手微笑，我才心神摇曳地发现：原来现在还有这么不会自拍的人。
不，肖扬不是凡人，她是折掉翅膀的天使。
她在人群中很是吸睛，除了出众的美貌和穿搭外，更多是因为她左腿——完全是一条金属义肢。她自己倒是浑然不在意，任由连衣裙坦然地展示出光秃秃的粗糙机械，不加修饰，也不遮掩。
“是不是很赛博朋克？”她见我有一丝惊讶，反而笑得举重若轻。
“很酷。”我赶紧点头，开始跟她商量今天的拍摄计划。
我接触的大部分模特都是素人女孩，需要引导和调节气氛，帮她们在镜头前放松。可肖扬明显非常纯熟，一个眼神，她就能懂我意思。肖扬或是骑着自行车在树荫下穿梭，阳光如碎金洒在她发梢肩上；或是把苹果切成小兔子，明亮地笑着凑到镜头前……
我只需要找好角度拍摄，根本不需要多废话一个字。两三个小时的拍摄结束后，我打开相机看着满满的内存，竟然一条也舍不得删——某些片段我拍的固然有瑕疵，但肖扬太美了。
一种白梅凌雪，充满生命力的美感。
02.
后来我才知道，肖扬是小有名气的coser，以Chloe这个ID活跃在cos圈——那条金属义肢帮了大忙，让肖扬cos起各种AI和赛博朋克角色得心应手。加上她的表现力，漫迷们很有共鸣，一时间纷纷转粉。
我问她为什么找上我这个新人，她捂脸害羞状，说因为冰冰你长得可爱呀。我也捂脸害羞状，说你们圈里子可爱的摄影师多了去吧。
肖扬这才说实话：“好吧。我不太想听到别人说‘你就是那个Chloe啊’，也不想别人用看残障人士的眼神看我。我想脱离这些标签了。”
同样的原因，她也没在见面前告诉我自己左腿的事。
那时候我就想，肖扬真的很坚强，也很要强。
03.
肖扬用真名重建了账号，发布了那条踏青Vlog。凭借我熬了三个通宵的努力和肖扬的表现力，这条“去踏青吧”被平台推送，很快就收获了不错的数据。
肖扬再次涨粉无数，打电话给我的声音都快乐起来：“冰冰，我们趁热打铁，再拍一些素材好不好。”
我好喜欢肖扬叫我的名字，问我“好不好”。礼貌又略带撒娇，像一只蓝猫幼崽蹭腿索食，很难拒绝。
第二次的拍摄是在她家。我打开门，咂了咂舌：肖扬还真的养了一只蓝猫幼崽，此刻正窝在肖扬膝上打盹。我站在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赶紧掏出相机捕捉画面。
素颜的肖扬纯净如雪。她揉着蓝猫，对镜头莞尔：“冰冰你还真是敬业。”
我和肖扬熟络得很快，完全不像刚合作过一次的摄影和模特。倒不如说她有种特别的亲和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我们有说有笑地边聊边开工，简单拍了一些生活起居的片段：烘焙，插花，泡茶……我也不知道她的手法算不算专业，但她每次凑近镜头，我就明显感觉到胸膛里心脏跳得更欢快。
暮色降临后，夕照为肖扬镀上一层滤镜，我提议用这个背景给她拍几张特写，她却端来刚烤好的曲奇：“拍了一下午累不累呀？先休息吧。”
于是我们就着珊瑚粉的晚霞喝红茶，讨论拍好的片段。我问她涨粉这么快，开心吗？她望着远处的建筑，似笑非笑地点头。
“之前做coser也有很多人喜欢，但怎么说呢……感觉那都是角色，并不是肖扬这个人。这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喜爱的是肖扬这个人吧。”
她放下茶杯郑重地和我对视：“还有，我觉得你镜头里的我特别好看。”
04.
那一刻晚霞好美，风也温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脸红，但我差点将表白脱口而出。
肖扬出现我才明白，一见钟情是存在的——无关色相，无关性别，是对那种生命力的一见钟情。上帝给她一颗苦涩的柠檬，她却毫不在意地放声大笑，佐以蜂蜜，点缀薄荷，调出一杯柠檬汁。
我好半天才嗫嚅着敷衍过去：“我看了你之前cosplay的照片，也很美啊。”
肖扬眨眨眼睛，灵活地跑回房间拿了相册给我。
我打开厚厚的相册，那是一本过去的肖扬，记录着每一年的肖扬，完整到我几乎心碎。
婴儿肖扬，豆丁肖扬，慢慢长成窈窕少女的肖扬，一个个肖扬在塑料薄膜里对着我笑，最后中断在了穿着高中校服的肖扬那里。照片里的肖扬是那么活力充沛，总是在跑着，跳着，大大地咧开嘴笑出十六颗牙。
我合上相册，心里浮出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肖扬的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曾经想过，宁愿她天生就少一条腿。虽然很残忍，但总比曾经双腿健全却失去一条腿好那么一点。现在**的真相摆在我面前——肖扬曾经是个双腿健全的少女，阳光明媚的少女，肆无忌惮地去玩闹奔跑，直到失去左腿。
“高考那年暑假，我考得还不错，爸爸带着全家去自驾游，结果景区路段突发泥石流。谁都没想到会这样。”肖扬抚摸着相册，笑得越是从容，我就越是心痛。
她忽然疑惑地看着我：“冰冰，你怎么哭了？”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光是想想，我就觉得非常难过。”我慌乱地抹掉眼泪，幸运的人在不幸的人面前落泪，我也真是太没用了。
肖扬帮我拿纸巾，眼中是风轻云淡的无奈：“你真是好可爱。其实真的过了好多年了，五六年了吧？我当时听说要截肢，每天都吓得哭上好几回。义肢刚装上的时候走路很困难，固定的地方常常会磨损破皮，真是生不如死。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哭得可厉害了。”
“还疼吗？如果你觉得难过，不要憋着。”我想抱住她，却只能隔着小方几，用目光柔软地包裹她。
“也不是不难过了，只是不会再哭了，好像那个时候已经流干了眼泪。”她的声音和目光一起垂落，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幅度。
“你很坚强了。”我满满的都是心疼，想不出更好的话。
肖扬歪头笑起来，没头没尾地说：“蝴蝶也很坚强呀。”
05.
看我满脸疑惑，她翻开我社交账号的动态，点开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一只翅膀残缺的黑色凤蝶，用力振翅飞向花朵。
我这才想起去年清明回乡祭祖，在路边恰巧看到这只蝴蝶，羽翼残缺，仍能在绿叶红花间穿梭翩飞。惊叹于生命的顽强，我拍了好几张发到社交平台。不过毕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并没有几个赞，我也就淡忘了此事。
“我还以为你记得呢。”肖扬轻轻哼了一声，连噘嘴的动作都可爱得要命。她没等我解释，就轻声说，“我就是看了这只蝴蝶，才决定找你合作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找圈子里的人吗？他们摄影技术很好人也很好，可是我总觉得他们拍的是Chloe，是角色。
你能注意到残缺的蝴蝶很美，也一定能拍出真正的我。”
肖扬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我身边，我放下手机一扭头，和她的距离已经只剩下十几厘米。
太近了，我的心跳到嗓子眼，还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所以说我可爱，果然是哄我的咯？”
“是-真-的-啦。”她拉长了声音，笑得轻快，鼻尖恶作剧般蹭了蹭我，“冰冰真的很可爱。”
太近了，太过分了。我想要躲开却舍不得，最后只能憋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话我都很当真的……我，我也很喜欢那只蝴蝶。”
我没说出来的，是我很喜欢肖扬。她和断翅的蝴蝶一样美，充溢着对生命的热爱。而我被这种爱深深触动。
肖扬却好像读懂了我，珊瑚粉的霞光如洪水，从她脸颊冲到脖根。
“别看。”我还没来得及欣赏，她就扑过来抱紧了我，滚烫的脸颊埋在我的脖颈，伴随着清凉的触感，“现在，先不要看我。”
良久良久，肖扬才平复下来，在我耳边叹息着说：“冰冰啊，我也很喜欢那只蝴蝶。第一眼，就喜欢到无可救药。”
这次，粉色的洪水把我整个淹没。
06.
肖扬的vlog还在继续稳定更新，我还是摄影师。
她悄悄告诉我，最开心的不是涨粉很多，而是有留言说看了她的vlog，准备接受截肢手术，勇敢地生活下去。
我突然发觉肖扬不仅很坚强，还很柔软。于是我也告诉她，我最开心的，就是遇到了我的蝴蝶。我的天使。
她又笑着捂脸，而我举着相机，记录着我们的时光。
又翻到一篇20年的旧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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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折翼】想俗气地说，你是折掉翅膀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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