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口中血腥味变得甘甜,视线越来越模糊之时,我看到的,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若紫来迟了,小姐罚我吧。”
“那就罚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一】
若紫原本不叫若紫,叫做初七,七月初七生在穷苦农家,因而叫做初七。初七不到八岁就被卖作了丫鬟,好在她性格乖顺,管事婆子见她伶俐,把她安排到了外祖母身边伺候,外祖母最是宽待下人们,可怜她没有个正经名字,便唤她鹦哥。
鹦哥并不像真的鹦哥那般伶牙俐齿,她敦厚可亲,总是低眉顺眼地笑,年纪小却从不贪玩,办事贴心又老道,外祖母便指了她到我身边来照顾。
那年我八岁,鹦哥十岁。
初见那日,我正与表姐在下棋玩,管事婆子带了鹦哥过来,我嫌这名字不好:“人非草木,也非花鸟,何况我最烦鹦鹉,只会学舌吵人。”便随即立誓要为她取个人的名字。
鹦哥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当做花还是鸟儿,笑着宽慰我道:“小姐有这份心,做奴婢的就感念不尽了。原本这样的世道,我这样的出身,能活得像富贵人家的鹦哥,是福分。”
她这样一说,我反而更不舒服了。
我在房中转来转去,寻思要取个不落俗套的名字,表姐见我苦恼,提议道:“东瀛国有美一人,温润柔顺,名唤若紫,不如就叫若紫吧?”
我当即拍手称好,却不知东瀛国的若紫美则美矣,际遇堪叹。直到进了孙府,偶然得了那部《源氏物语》,读到若紫盛年早逝,如春樱衰败,我才垂泪恍悟:世事大抵早已注定,我与若紫,不过都是那无力撼树之蚍蜉罢了。
只是当初我们都浑然不觉。
【二】
我自幼父母双亡,父亲是家族中的独子,外祖母心疼我小小年纪成了孤女,无人教养,特意将我接到府上。彼时,我那几个舅父圣眷正浓,外祖母家也兴旺非常。而我虽非嫡出的孙女,因外祖母疼爱非常,我的吃穿用度也一律按府上嫡女的规格,倒也算得上骄矜尊贵。
可毕竟身世如此,下人们难免嚼舌。我自幼敏学,诗文上不输给在私塾上学的表兄,女子有才,已是罪过;二则我不擅女红刺绣,图案做得如猫抓过一般,做不好这女子本分。
我如此“失德”,外祖母却如此溺爱我,一时间竟成了话柄。下人们不敢当着我多嘴,那轻慢的心思却常常流露在神态中。 一时间心中烦闷,便越发足不出户,躲避见人。
若紫心细,她常三更里偷偷点着灯,替我缝荷包丝帕,谎称是我的手艺,以她的手堵住下人们的嘴;我幽居的日子,她便又是向表姐借诗书,又是请表姐妹们来同我抚琴弄画,怕我闷坏了身体。
她是真心盼着我好。
【三】
舅母曾教导我,说下人们再忠心,终究是奴才,对他们和蔼些是慈悲,但不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若紫到我身边转眼也快四五年了,我竟有些忘了舅母说的什么“身份”,只想与她越亲昵越好。
一日夜里,我歪在床上翻新得的诗集,忽瞥到若紫在绣花。她今年已满了十六,仍是不爱施胭脂水粉,却天生黛眉杏腮,素着一张脸也动人,我不由看得呆了。
若紫被我盯得不自在:“小姐看什么呢?”
我叫她到床前来,扭着她的臂膀撒娇扯谎:“姐姐,你还是从外间搬进来陪我睡吧,我最近一个人总做噩梦,怪吓人的。”
若紫奇道:“莫不是上次去庙里,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你晚上陪我睡就行了。”我紧紧搂住若紫,脸埋在她香软的脖颈,“姐姐好香。夜里要是能闻着这香睡觉,我绝不会再睡不好了。”
她摇头叹息,知道我是撒泼,但我这性子毕竟是她纵出来的,只得把寝具移进来陪我睡。
【四】
噩梦是幌子。真的被若紫的体香萦绕时,我却有些无法安然入睡。
若紫还像小时候那般为我拍背,我抱她时却再无法心如止水。
仅是搂抱,似已无法满足想要与她更亲昵的心愿。
这天月圆时,满地水银,我舍不得放纱帐,任由它漫上床榻。若紫帮我理鬓发,臂膀莹润,如冰胜雪,我总错觉她仿佛随时会在月光下融化,忍不住伸手触碰来确认。若紫脸直红到脖根,我便把脸颊贴在她肩窝,悄声道:“姐姐,你白得都快透明了,我好怕你会像嫦娥,偷了飞天的灵药,一眨眼就要仙去了。”
她好气又好笑,手抚过我顶心:“小姐最近的玩笑越来越像疯话了,真真折煞死若紫。”
我没应她的话,好一会儿才再开口:“姐姐,我教你学诗吧。”
“这怎么使得?小姐不该对我这样好。”
“可我就想对你好,就要对你好。人都愿意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不是吗?”
若紫半天没做声。我抬头去看,才发现她已落下两行清泪。
她慌忙擦去泪痕,哽咽道:“小姐心善是好事,只是宽厚待下要有个度,让管事们知道了,难免说小姐没个小姐的矜贵,总和下人厮混在一起,这以后传出去,说媒……”
“好姐姐,快别念我了。我就偷偷对你好,只对你好,绝不让旁的人知道。”见她终于放心了,我不由又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日,这世上的人不再分尊卑贵贱,人人都是自己的主子,再没有谁比谁高一等。”
若紫惨然一笑;“谁会不想呢?”
我温声哄她:“我改不了这世道,但只有一日我在,我便一日好好待你。你我不必论什么主仆,就当是年龄相仿的姐妹吧。”
她在月光下静静的,没有答话。
【五】
自那以后,只要没有旁人在,我便教若紫学诗作文,若紫学得极快,写的诗天真质朴,颇有雅趣。可惜若紫的才华不便外露于人,这些诗稿只能偷偷藏在箱子里。
转眼又谢了几次春红,我和若紫越发长大,外祖母便日益苍老。
这年春寒料峭,外祖母受了些风寒,一连高烧几日,舅舅们忙着寻医问药,我也急得茶饭不思,日日在床前服侍。
外祖母病中恍惚,拉着我的手念念叨叨,声声叫的,却是我母亲的乳名:“我的好儿啊,你小时与我说,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我还责骂你不懂相夫教子之乐。如今想明白你的话,只觉得可恨可气可笑,这个世道做女儿,就是一生一世都在还债啊。”
老人苍老的手颤抖着,我半是心疼半是迷惑,笑着劝慰:“怎么会呢?像您这样做女子,不也风光了一生吗?圣上都曾赞您治家有方呢。”
外祖母没听见我的话,已然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六】
外祖母去世后,我再度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舅舅决定将我嫁去孙府抵债时,我才明白外祖母的那番话。
这样的世道,做女儿,不过是一生一世地还债,替父兄,替族人,甚至是替家国。家国兴盛时,女孩儿便是添锦的鲜花,家国不幸时,女儿便是充作财帛的送礼。
我与若紫都是一样的。她从穷人家卖到富人家做婢女,而我,则是八抬大轿,凤披霞冠,欢笑喜庆地被卖到一个从未谋面、名声涂地的公子哥家里。
孙府并不满意我这样的儿媳,那二公子更是一身恶习,既不学无术,又爱打骂女眷,总骂我是赔钱货,把我陪嫁的首饰体己都全部夺去卖掉,还逼我找舅舅要钱。
我曾哭闹过几回,央求来探亲的女眷接我回府,她们只是劝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好再回娘家住?何况,那本也不算我的娘家。又劝我说,爷们年轻时都有些脾气的,再过两年,生了孩子,夫妻就和睦了。再后来,她们便不再来看我了。
我知道,她们是恐惧孙府。而我的身子日渐憔悴,不到一年,便卧病不起了。
孙府并不打算医治,只找了间厢房把我扔进去,任我自生自灭。
我日日梦见若紫。有天梦见她为我擦洗身子,为我喂汤喂药,感触太过真实,我不由掉下泪来,那个若紫也哽咽着哄我:“小姐别哭。等您身子好些了,若紫就带您走。”
原来不是梦。是若紫真的来了。她听说我一病不起,托了许多关系,想尽了法子,来孙府照看我。
若紫精心照料下,我竟一日日好了起来,很快便能下床走路了。
或许是若紫要带我走的计划支撑着我有了生气。
望着被屋梁飞檐框柱的小小天空,我不想再做还债的女孩了,我只想逃出去,活下来。
和若紫一起。
一个月后,若紫以舅母生辰为由,带着我出了孙府。
我们驾着马车疾行,一刻也不敢耽搁,心中自然是开心,却也不知道能去何方。
这可叹的世道,两个没有男丁陪护的女子,如同两只没有主人的牲口,没有店家愿意留我们住宿。我和若紫在外漂泊了两天,很快便被孙府找到。
孙二公子当场打死了若紫,我哭得几近气绝,恨不能一头撞死。可孙府毕竟还是要脸面的,我被带了回去,关在柴房里“思过”。
思过?我只是想要自由,何过之有?若紫又有何错?
错的是孙家人,杀人,就该偿命。
【后记】
一处幽静的公寓,二十余岁的女子正坐在阳台翻弄书本,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身后的房间中走出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在看什么呢?”
女子笑着去握她的手:“几百年前的一桩逸闻,说一个大家闺秀家中落魄,不得不嫁给暴发户,那男人人品极差,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后来有天,那个大小姐用厨房的柴刀砍死了他,然后自尽了。”
淡紫衣裙的女子笑了:“亏你笑得这样开心。”
女子将她拽进怀里,用力抱紧:“阿紫,我是见了你所以开心。还是现在的世道好,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
怀中人轻轻叹息。
“不管是什么样的世道,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21年初的旧文。。算是迎春和紫鹃的ooc同人?缝合怪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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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渐写到别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世道,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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