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点拨结束的非常快,以至于齐子宁都还没回过神,便被催着离开问心阁。
方才那一幕着实神奇了些,仅仅一眨眼,便换了天地,就算是民间被吹得超神入化的戏法大师,也断没有这样高深惊艳手段。她忍不住向思朗确认:“你师父当真是山中仙人?”
思朗微笑着纠正她:“也是你的师父。”
齐子宁讪讪,低哼一声甩掉思朗,再不理他了。
沿途栽种的花木生的十分茂盛,足以藏人,华衍就掩在其后,直到人彻底走远了才出来,理理衣衫入了问心阁。
一入阁内,就瞧见丹山子盘坐在矮榻上,对着小桌几上一张翻折过的信纸看的认真。
“师父在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丹山子招呼他坐,顺便把信推给他:“你看看。”
华衍睹了两眼,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信上的内容其实不多,两三行,清楚书写着:求仙人收齐子宁为徒,教她自保,告诉她天下事、君王道。
华衍拈起信,反复察看,信中字迹他不熟,信纸上也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丹山子打断他:“你觉得这封信出自谁手?”
华衍想了想,摇摇头。
上一世,那则预言出来以后,齐子宁就被南灵帝关进西角冷宫,身边可信之人全被分走各宫,只派来一个做事极为严格又不苟言笑的老嬷嬷伺候,每每想要靠近冷宫宫门,哪怕在门口展望一眼,都会被老嬷嬷训斥回去,她根本没有丁点机会与别的人接触,也只有他不受太多约束,多次假意走错,只为了心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看上她一眼。
华衍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那么在意她的死活。
“不过,这封迟来的信应当也是来自王宫。”他道。
“哦?何以见得?”
“宫外从无援兵。”华衍将信对折,塞进信封中一撂,“宫中守卫森严,总有人身不由己,所以信才会晚到。”
“如此说来,这个来自宫中的变数非敌,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朋友。”
“无所谓,反正这一切我们自有安排,只是这个变数迫使计划提前了一些而已。”
太阳渐渐落山,白日里泛着光彩的叶子骤然变暗,华衍瞧着这一日变化,叹道:“这样才更好,心无旁骛方能让她翱翔的更高更远。”
*
夜深寒重,鬼火狐鸣。
齐子宁刚盥洗出来,便听见外头的竹林沙沙搅动,一阵折竹脆响,案上烛火东倒西歪,险些灭掉。
她铺了床,坐在床边晃着脚,心道白日里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大家都不乐意同她接触,倒是落得个早睡的好机会,真是求之不得。
山风又挤进屋子,室内骤然一暗,齐子宁摸黑愣了片刻,赶紧钻进褥子里,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哗——
满室光亮。
齐子宁被晃的睁眼,见案上残烛竟又燃了,那跳动的烛火分明沉稳安静,却让人心中惶惶。
须臾后,她下地重新吹灭蜡烛。
哗——
又亮了。
齐子宁后背发凉,盯着那诡异的烛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扇阴风点鬼火,同她对着干。
“呜~齐~子~宁,我要进来了。”
“啊——”齐子宁吓的大叫,飞也似的跳上床,钻进被褥里裹了个密不透风。
门窗呲呲响动,似有一双爪子从头挠到尾,只要寻到薄弱之处,就会破门而入吃了她。
齐子宁缩在褥子里很快湿了眼眶,她想回王宫,想见父皇,想待在自己的芳华殿。
可是这座仙山深深困住了她,山中还藏着怪物,专在夜里找到她、吓唬她、害她。
“父皇......”她哽咽,却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压着嗓子,轻轻的、闷闷的,唯恐叫外头的山精野怪察觉。
“齐~子~宁,我们来了~呜~呜呜~”
“不要来,不要来,我求你们不要来。”齐子宁终于崩溃,躲在闷人被褥里哭出声。
外头突然静了,室内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数道黑影凝固在窗上、门上,认真听那可怜的哀求和哭诉。
“哈,她哭了。”
“原来是个胆小鬼。”
“就是就是,白日里那么嚣张,一到晚上就哭鼻子。”
“看她还敢跟大师兄作对。”
“嘘,小心叫她听到。”拂衣贴门听着内里的动静,得意笑了。
不知何时,屋内的哭声渐渐止了,最后什么动静也没有,拂衣感到奇怪,便贴近窗纱想看个仔细。
没等她搞清状况,灯骤然灭掉,眼前漆黑不见五指。
嚯,还敢吹灯。
她施术,继续点燃烛火,可室内一片阒然,灯也不再乖乖听她号令。
怎么回事?术法不灵光了?她索性起身一探,谁知门霍地拉开,一个头发遮面,穿着白衫的女鬼赫然现身,飞快锁住她的喉咙,掐的她喘不过气。
“放,放开。”拂衣不住拍打女鬼的双手。
跟着一起闹腾的几个师弟师妹见状,纷纷上前拉扯女鬼,其中一人掀开女鬼的头发,见是齐子宁正狰狞瞪着拂衣,吓的滚下台阶。
“齐,齐,齐子宁,你松,松开我.......”
齐子宁并没有松手,看拂衣的眼神也越发可怖瘆人,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来索命的女鬼。
拂衣被咔的双眼通红,眼睫**黏在一块,关键时刻她反制住齐子宁的手,用力一捏。
齐子宁吃痛卸力,拂衣终于从那双手中解脱出来,反客为主掐住她的脖颈高高提起,怒目之中闪过一丝绿光。
齐子宁瞧见那道一闪而过的绿光,骇异到忘记挣扎。
“你刚刚,差点掐死我。”
一阵劲风扫来,尽数掀起齐子宁的乱发,短暂露出她恐惧又痛苦的面容。
众弟子见势不妙,忙上前劝道:“师姐,快住手。”
怒火烧的拂衣失去理智,她用力把齐子宁甩进屋内,砸出一阵哐啷动静。
齐子宁趴在地上,后背一阵接一阵尖锐的疼痛。
拂衣踏进们,步步靠近,连脚底都好似带着杀气,齐子宁忍痛起身,抄起旁的凳子砸了过去。
一条柳枝编的长鞭唰声挥过来,锋利如刀直接将凳子劈作两瓣。
齐子宁吓到愣住,可潜意识又在不断让她逃命,赶紧逃命。
她从桌旁绕过,想要逃出屋外,可不过刹那,那柳鞭就追上来,打在她腰间,一阵皮开肉绽的疼。
“拂衣师姐,不能再动手了。”
拂衣高举柳鞭,一位师妹及时出现制止她,后又来了几个师弟师妹将她强行带走,齐子宁才幸免于难。
齐子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腰间剧痛渐渐传来,借着外头一轮幽光,撩开衣衫察看伤口,只见长长、深深一道鞭痕印刻在自己无瑕的肌肤上,鲜血淋漓,醒目惊心。
眼泪颗颗滚落,疼痛和委屈让她再度怀念起王宫的日子,她多想家啊,可家好像已经容不下她了。
第二日一早,学堂讲学,齐子宁缺席。
华衍看着空座,问:“善水为何没来?没人告诉她今日也要来听学吗?”
台下雅雀无声,好些个弟子都沉默看着案前的竹书,不敢吭声,剩余的都在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小声讨论齐子宁没来的缘由以及将要获得的惩戒。
华衍扫向前排的拂衣,拂衣手指不断扣着竹简,整个学堂都能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她却丝毫不觉。
“拂衣。”华衍轻声唤她。
她吓了一激灵,抬头心虚笑着:“我在的,师兄。”
“每一次讲学都由你负责先清点人数,今日少了一个,你不知道吗?”
拂衣暗暗“啧”了一声,衡量着该怎么回答才最好时,华衍直接让思朗去找人了。
她撑着额头,刻意挡住自己难看的面色,心道:遭了,大师兄若追问,齐子宁肯定会把昨晚的事给捅出来,早知道就不搞那一出了。
思朗到翠竹轩的时候,齐子宁似乎还睡着,连敲了几下门都没反应,他担心出事,正想要用点非常手段时,门吱呀拉开,缓慢又无力。
齐子宁白着一张脸挤在并不宽敞的门缝里,清早的太阳照的她睁不开眼,恹恹问道:“何事?”
瞧她这惨白的脸色,思朗惊讶出神,愣了好一霎才答道:“大师兄让我来唤你去学堂。”
“不去。”
说罢,门就要关上,思朗紧急挡住,视线越过齐子宁头顶停留在桌上一堆带血的布条上。
“小师妹受伤了?那我可更要带你去见大师兄了。”
“见他?见他就有用吗?他会为我主持公道?会让我回到王宫?”
这一连串带着怨气的发问打的思朗措手不及,他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只能告诉她:“大师兄不是小师妹想的那样。”
齐子宁轻笑。
今日的讲学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暂停,所有人都先离开,只有拂衣站在学堂内,望着华衍的背影忐忑不安。
她几度想要开口解释,可华衍的沉默和内心的各种猜想都让她退缩了,直到思朗带着齐子宁来了,她看到齐子宁病殃殃毫无精气神的模样,才骤然回想起昨夜自己失控的那一幕。
“师,师兄......”拂衣的声音颤抖,不自觉低下头。
华衍转身,看到齐子宁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大师兄,小师妹带来了。”思朗道,又十分贴心给齐子宁搬来凳子让她先坐着。
在她入门的那一刻,华衍就看到她脸色不对,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与骄傲。
思朗上前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他的脸色随着耳边那些蹦跳的字句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二人如实交代出来。”
他的声音再不似往日那般温和了,拂衣吓的缩紧脖子,目光只敢盯着一处看。
齐子宁幽然睹向她,忍不住讥笑:“你昨夜带着一帮子人来吓我、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模样。”
说完,她的视线落到华衍身上,华衍盯住拂衣,拔高声线:“拂衣,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拂衣十指不安纠缠着,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终于破掉最后防线,扑通跪地,拉着华衍的衣摆泣道:“大师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齐子宁却道:“你大晚上不睡觉,无意路过翠竹轩,又无意伤了我?你自己觉得这解释得通吗?”
“我承认,吓你是我不对,可是是你先不遵守丹山的规矩,也是你先动手掐我的,你差点掐死我,我还你一鞭子,这很公平。”
齐子宁如闻笑话,却又笑不出来。她想起拂衣失控前眼里闪过的那抹绿光,还有她挥动柳鞭时奔腾的杀意,不得不将其与那些野性难驯的山野精怪联系起来。
这丹山的仙人竟然收养精怪为徒,她真是在王宫待久了,不知天下奇事究竟能奇到何种地步。
拂衣哀求华衍再给她一个机会,华衍被吵的烦躁不堪,一声“够了”呵斥住哭闹声,无奈道:“丹山规矩,不得向同门大打出手,你二人皆违反此项规定,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从今日起,善水去藏书楼思过。”
齐子宁惊讶抬眸,他侧身站立,脸上情绪在光影的交叠之中显得异常平静,她失望至极,失望这就是思朗口中所说的:他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扶着腰间的伤起身,低声问思朗:“藏书楼在哪里?”
思朗诧异她此刻的平静,看了华衍一眼后便带她先离开。
拂衣低声啜泣着,大师兄罚齐子宁去藏书楼思过,却没说如何惩罚她,她很害怕,害怕他不给她惩罚,于是主动要求:“大师兄,您罚拂衣吧,多重的惩罚拂衣都能承受,只求您和师父不要赶拂衣走。”
偌大的学堂中响起一声轻叹。
华衍遥想到很多年前,他和师父在溪边垂钓,无意间发现对岸一株幼柳,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和师父去到对岸察看,发现那株弱柳遭了病害,若不及时救治,怕是会病至根部,成为一株枯柳。师父修行一生,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嗔痴,对世间万物总是抱以善意和爱惜,于是掘出幼柳带回去悉心照顾。后来幼柳渐渐修行化形,成为了华衍的第一个师妹,取名——拂衣。
拂衣到底是郊野柳树精所化,根骨里带着天然的野性,常常做出些区别于人的鲁莽举动,师父怕她控制不住自身所带的妖力,造成不可控的后果,便教她静心诀压制妖力,也从那以后丹山多了一项规定:凡丹山弟子,不得轻易在门内动用术法。
这些年,师父的收的弟子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从山中救治而来的妖魅精怪,这项规定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一项不可撼动的铁规。
他顿了顿,沉声问拂衣:“你怎么可以用柳鞭伤她?她**凡胎,受不住妖力,伤口会很难愈合。”
“师兄,我真的知错了,我去给她赔礼道歉行不行?”
华衍撑着案几摇头:“你去静室面壁思过,每日抄写一百遍静心诀,直到身上的妖力完全压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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