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马车抵达冯府。
离开筵席之后,冯相的脸色再度变得冷冰冰的,似乎一刻也不愿看到他这个外人都在夸赞的五儿子。
冯宴之跟在后面,唇边的轻笑也消失不见,直到看着冯相进去书房要阖门时,他才幽幽喊了句:
“父亲。”
即将闭合的房门停住,半晌后,里面响起冯相有些沧桑的声音:“进来。”
冯宴之推门而入,平静的目光扫了书房一周,才垂眸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冯相甚至不愿看他,提笔落字道。
冯宴之提了提唇角,发现自己连假模假样的笑都做不到。
他心想,冯宴之啊,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在渴求那点虚无缥缈的爱?
“父亲。”他道:“您从来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冯相将笔搁下,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看着他,一字未言。
冯宴之笑了笑:“您是不是想说,即便我继承了您的天赋,五岁能吟诗,八岁便能作诗,可还是比不过您那几个平庸的儿子。因为我生来是卑贱如泥的舞姬之子,对吗?”
冯相纠正道:“本相说过,你以后会是嫡子。”
可这番话却像一根刺般扎进了冯宴之的心,他控制不住地情绪外泄,压低声音道:“你只不过是为了你那可悲的脸面罢了!”
他嗤笑一声:“妻妾相争,兄弟相残,将惜玉阿姐送入宫,在您眼中都可以被称作一场儿戏。失踪在您口中是游历诸国,痴傻变成重病养伤……您为何不敢告诉他们,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您从前最看不起的儿子呢。”
“你——”冯相有一瞬被戳穿的心虚,随后撇过脸冷哼道:“本相这都是为了冯氏,为了你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嚷!”
“儿子确实没有资格。”冯宴之重新冷静下来,合掌拍了两下,“那这个呢,可有资格和父亲您谈论?”
在他身后走出两个小厮,低头弯腰,将发黄破旧的一摞纸呈上来。
冯相再坐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逆子,你从哪找到的!”
“天下皆知,这闻名的《玉山谣》乃大文豪冯老所创。”冯宴之充耳不闻,饶有兴趣地读了遍纸上的诗,随后轻笑道:“可又有谁知晓,这首诗上的署名到如今都寂寂无名呢。”
他手一松,那张纸便宛如一只失去羽翼的蝴蝶般缓缓坠落在地。
诗下署名——郑文川。
冯相瞪着他,眼球周围红血丝密布,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儿子并不想为难您,只是有时您在身边,儿子难免会想到幼时卑贱的自己。”冯宴之温和道:“故而想请您歇息几日,仅此而已。”
冯府管家端着一碗汤药上前,不冷不淡道:“老爷,请吧。”
冯相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张了张嘴道:“宋叔,为何是你……”
“人老了,总得有所依傍啊。”宋管家一如从前奉茶道:“五公子长大了,您就随他去吧。这碗药只是会让您大病一场,过些时日便会失去效果。”
冯相的脸色迅速灰败,连说三声好,瘫坐在太师椅上,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杯茶。
……
亲手报复之后,冯宴之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至少,他现在连笑都笑不出。
面对着漆黑的房间,他的心中却只感觉到空荡荡,一片茫然。
“啾啾。”
笼子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想飞起来。
冯宴之走过去,看见了笼中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惜玉阿姐,总算给他来信了。
困顿瞬间一扫而空,迅速打开纸条,阅过上面熟悉的字体。
——今晚老地方相见。
他眼中掠过喜色,赶忙唤小厮洗漱熏香,将筵席上的酒气全部压下,只是这熏香有些刺鼻,熏得他脑中刺痛。
冯宴之顾不上找医师诊治,便匆匆穿上新换的衣裳,往外走了。
城外有一片密林,今夜月色朦胧,斑斓的树影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他低声唤道:“阿姐。”
白衣女人闻声转过身,细嫩的手指掀开幕篱,柔声道:“宴之。”
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冯宴之敛下眸中的情绪,抬脚走到她面前,开口道:“阿姐,你等我几日,我定然将血送进……”
“不必了。”玉妃摇摇头说:“阿姐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剩下的由我来想办法就好,你不用再为了我冒险。”
冯宴之弯起唇,笑道:“一年前是阿姐救我于危难之中,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如今阿姐只是遇到了点小困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管。”
“阿姐再等等,等我将你接回来,阿姐就再也不用沐血养容,哄那狗皇帝开心了。”
玉妃担忧地抚过他的鬓,叹道:“我身处深宫之内,你如何能插手进去?”
冯宴之握住她的手,想说现在就可以送她离开,可他深知,皇帝定会派人追踪,惜玉阿姐也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他沉默了片刻,承诺道:“等到时局再次动荡的那天,我带你走。”
玉妃疑惑:“如何动荡?”
小国朝拜大国,而大燕便是那个大国,如今国泰民安,一切都欣欣向荣,他国岂敢入侵。
冯宴之却不说话了,只再次向她保证,一定会带她离开。
两人分别后,他朝城内走,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睁开眼后,城门消失不见,他始终站在漆黑的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点,而桌案上放着那张纸条。
陌生的字迹……
凌空铮的一声,他脖颈间就被架上一把长剑,冯宴之像是没感觉到般,抵着剑刃转过身。
乌泱泱的一群人,那白衣女子的面容露出来,乃是怡红坊的现任花魁月凝,而她身旁站着一位矮小的老头。
他了然一笑:“听闻福满楼有位老先生,最擅口技,看来是您了。”
老头却怕他报复,往连玺身后一藏,连玺肩上蹲着一团雾气,见他看过来,也连忙藏到了连玺身后。
这时,身着官府的大理寺卿张大人被簇拥而来,神色威严道:“冯宴之,你竟敢通敌叛国,你可知罪!”
冯宴之依旧温和地笑道:“敢问冯某卖国的证据在何处?”
“方才你明明亲口说时局动荡!”
“冯某开个玩笑罢了,张大人何必当真。”冯宴之道。
张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秦桑暗暗白了一眼,随后右手持剑,左手从衣襟中拿出一张纸,唰一下展开来,道:“这信中通篇都在讲大燕的城防部署,是我在那异邦人房中所找到的。敢问冯公子,这上面的字迹你可熟悉?”
冯宴之接过信,脸色变了变。
张大人抓住机会,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本官拿下。”
被押走之前,连玺问他:“你和那异邦之人是如何相识的?”
冯宴之只笑道:“偶然相识。”
显然这简洁的理由不能令人信服,但此时并不是审问的好时机,连玺看着大理寺卿的侍卫将其押走,而后,从阴影处走出两人,正是太子和郑国公。
连玺拱手道:“多谢殿下相信我们,才能这么快让冯五伏法。”
太子摆手,一副宽和的神情:“你们自己的功劳,不必谢本宫。不过这冯相,为了不露馅喝了这么大碗汤药,当真没事?”
“没事的,那汤药大补,散几日药性就好了。”秦桑伸了个懒腰,往府外走。
太子眸光一亮,“这位姑娘是?”
连玺轻咳一声,道:“一同捉妖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正欲往外追,却见西南方向的上空聚集一片黑压压的阴云,云层之中有紫雷闪烁。
太子表情微变,“是皇宫。”
秦桑和连玺赶到永春宫时,现场一片狼藉,倒的倒,塌的塌,唯一知道内情的谢世子在看到他们到来时,仅留下一句“别让人靠近铜镜”就消失不见。
景仁帝站在殿前,竟非要看到玉妃的尸体才肯走。
而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在秦桑看到他眉间一条赤红的线时终结了。
景仁帝被种下了情蛊,再多几天就再也解不开那种。
经过一番搜查,总算在永春宫的的一堆废墟中找到了一个模样酷似景仁帝的布偶,将其烧掉后,景仁帝便呕出一只白嫩嫩的虫子。
解开情蛊后,景仁帝还是不肯走,非要看到玉妃的尸体才能解恨。
秦桑和连玺对视一眼,没再劝他,不过为了铜镜上的封印不被破坏,两人暂时在宫中住下,听着隔壁的永春宫慢慢被修缮,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这玉妃会这么恶毒的蛊术,该不是真是狐狸变的吧。”隔壁传来宫女的窃窃私语。
“巧兰,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被人听到治你的罪。”
巧兰丝毫不在意地一笑:“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瞧你吓的。”
两人分开走,巧兰去倒篓子中的垃圾。
倒完后,巧兰捏着鼻子刚要离开,余光突然瞥到一本古朴的书籍。
不知为何,她的心猛地一跳,仿佛受了蛊惑般将书籍拾了起来,偷偷地藏在怀中带走了。
惦记到晚上,巧兰借着上茅厕的间隙,将书翻开,认出来其中一个字。
——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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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镜中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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