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齐齐朝声源看过去，看见那面原本用作喜镜的铜镜“咔嚓”裂开一道口子。
蜘蛛网般的纹路迅速布满整个镜面。
“镜妖找来了。”谢徵眸光冷下来，他左手还牵着薛元秋，视线扫视一周，而后右手操起圆桌上的剪刀翻掌飞掷出去。
噼里啪啦——
镜妖隐约凝结出的身形瞬间被打碎。
趁它再度复原的间隙，谢徵迅速带着薛元秋遁逃。
镜中的深夜，天空呈现血一般的红色，密林沙沙作响，数不清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背后。
以现在的状态，薛元秋原本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冷，但她如今可以微弱夜视的眼睛看到野兽闪烁着精光的兽瞳，竟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掌心中交握的手突然紧了紧，谢徵侧眸看她一眼，而后淡声道：“在铜镜中，人和牲畜都可能成为镜妖的眼睛。”
这么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薛元秋看了看眼前的深山老林，还有环伺在周围的野兽，疑惑道：“殿下，那我们不应该要躲到没有活物的地方吗？”
谢徵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本世子进来后便被镜妖一路追杀，还不清楚此处的地形。”
照现在的情况，镜妖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薛元秋皱眉想了想，刚到这里时，她每日跟着林玉儿四处溜达，曾无意找到一处静谧的洞穴，将这个发现告诉郑九后，这处洞穴便成了他们时常待的地方。
镜中世界流速不同，薛元秋还清楚地记得洞穴的路线。
于是她拉了拉谢世子的手，提议道：“殿下，我知道一处很隐秘的地方。”
谢徵微顿，嗓音平静道：“带路。”
所幸山洞的位置离这里不远，由薛元秋变成主导者，拉着他来到了两座山交界的地方，此处岩壁嶙峋，深绿色的绿萝紧密地垂落下来，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薛元秋松开两人交握的手，上前拨开绿萝，露出里面仅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她扭过头，对低眸打量掌心的少年招招手，“殿下，快跟上。”
绿萝垂下，她的身影消失在其中，谢徵慢慢收紧手掌，藏在黑夜中的面容看不清神情，遂抬脚跟了进去。
走过一段崎岖的通道后，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山洞里还留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岩壁上嵌着烛台，角落里堆放着一大摞木柴。
薛元秋从挎包中拿出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她吹灭火折子转过身，便见岩壁上映着世子殿下屈尊降贵拾柴点火的影子，一道咒诀念出，木柴上仅有火苗冒出，片刻后又倏地熄灭。
谢徵面色不虞地蹙起眉。
看来在铜镜中，连修为都会被压制。
薛元秋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帮他把柴火点燃。
山洞亮堂起来后，两人便开始商讨离开铜镜的办法，薛元秋进来得早，便将玉妃记忆中经历过的那部分告诉他。
“我猜测，这次成婚应该是转折点。玉妃受到情绪崩溃的冲击，彻底与镜妖融合，并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薛元秋就有些后悔，若玉妃拉她进来是为了改变记忆走向，那她不是将事情搞砸了吗？
“不一定。”谢徵道：“说白了，这里是玉妃的记忆。是记忆就不可能会被篡改。”
薛元秋将下颌抵在膝盖上，缩成一团，恹恹道：“希望是这样吧。”
谢徵侧脸，看向面颊被火光照得暖融融的少女，道：“林玉儿接下来应该会去寻郑九，若你实在不放心，大可以一试。”
闻言，薛元秋来了干劲，点点头道：“好。”
但不过少顷，从体内迸发出的冷意又席卷她的全身，她伸出从方才就冰凉的手心，靠近火源暖了暖，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嘴唇也像刚吃过几支冰激凌，呼在手心的气体带着寒气，薛元秋冷得打了个哆嗦，眨了眨眼，有雪白的冰霜掉下来。
这副身体的怪病貌似提前了。
她闭眸凝神，运转几个小周天，渐渐将寒气压了下去。
不等她对此感到希望，寒气便如同汹涌的波浪般反扑回来，令她的四肢都刺骨般的冷。
忽然，肩膀被按住，有人探过她的额头，她脑袋晕眩控制不住地往下倒，对方便用掌心扶住她的下颌，沉声问：“薛元秋，你为何会身中寒毒？”
薛元秋艰难地睁开眼，惨白的唇瓣小幅度龛动：“娘胎里带的，没想到这次提前了。”
“殿下，我这样会不会拖累你？”
闻言，正在想解决办法的谢徵凤眸瞪她一眼，气恼道：“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你能活下来，就算你福大命大了！”
十几年的寒毒累积在经脉中，早已深入骨髓了。虽然她曾服用过一枚雪清丹，但那只能清除一部分毒素，让她表面看上去气色红润而已。
雪清丹通开她淤堵的经脉，加之她如今已经入道，经脉顺通，毒素便渗入得更加快，现在才爆发都已经算慢的了。
“那完蛋了。”薛元秋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缓解气氛：“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住嘴。”谢徵命令她。
他扶住薛元秋，让她的脊背倚到石壁上，随后问：“可还有剩余的符纸？”
薛元秋呼出一口寒气：“在挎包里。”
谢徵接过挎包，没耐心挨个地翻，便直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些已经画好的符纸、几罐小瓷瓶，一卷绷带、一条雕琢精致的檀木盒，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和一块莹润的玉环。
谢徵掠过那玉环，从符纸中挑拣出几张，随后用匕首划破掌心，再拿出那檀木盒中的毛笔沾了尚还温热的血液。
符纸下垫着他的衣裳，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珠一动不动，手腕微动，竟改了符文好几处的走向。
改写符咒，乃是逆天而行，他心脉逆转，侧头吐出一口血。
但符纸的光泽瞬间黯淡，谢徵面无表情地将其丢掉，又拿起一张搁在衣裳上。
薛元秋半阖着眼看他不要命的行为，只觉得心脏被谁轻轻捏了一下，此刻仿佛完全脱离了原文对他的描写，从而看到了真正的谢徵。
这样舍身救员工的老板，如果她能带回现实世界就好了。
谢徵没注意她复杂的目光，专心改符。
最开始心脏还有钝痛，到了后面，他吐血吐到只剩下麻木。
重复了好多遍，最后只有两张成功，他沾着血嫣红的唇低声念咒，将两张符纸分别贴在了薛元秋的掌心。
源源不断的暖意自手心涌进皮肤中，抚平了寒毒带来的痛苦。
一件浸着冷梅香气的玄色外杉将她裹紧，她身体的颤抖幅度小了些，听见少年清冽低缓的声音问她：
“还冷吗？”
冻得神志不清的脑袋摇了摇，随后又胡乱地点了点，她的呼吸都在抖，可怜巴巴地说：“冷。”
这次寒毒来势汹汹，符纸的力量与之相抵，隐约的被压了一头。
谢徵抿起唇，手掌的力度快要将狼毫握断，不过片刻，他闭眸缓缓吐出气息。
少女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衫，他垂眸掀开一角，大掌攥住了她的手臂。
夏日的轻薄衣袖透进去光线，谢徵动作轻柔地撩开她的袖子，露出雪白小臂，还有皮肤下流淌着血液的青色的血管。
他执笔沾血，欲往她小臂上落。
少女却仿佛找到了熨烫的热源般猝不及防贴了过来，他的体温较寻常人低一些，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仍像是救命的解药。
她倒在他的怀中，脑袋在他胸膛上小动物般拱来拱去，像是在寻找舒适的位置，嘴里还嘟囔着什么麻麻。
谢徵额角直抽，忍无可忍地将她掐着腰换了个方向，重新撩开她的袖子，低声威胁道：“不乱动就不会麻了。”
此时的她像是接到圣旨般乖乖坐好，忍住轻颤的身体，毛茸茸的发顶抵着他的下颌，让他不得不从她颈侧探出头去看。
笔尖的血已经干涸了，他又沾了新的，在她小臂上一笔一画落下符文。
薛元秋完全被他圈在怀中，脸颊时不时拂过温热的吐息。
她很想听话，但那缕气息拂过的地方实在太痒了，她下意识偏了偏头，侧脸便有一点温凉的物什贴了上来。
那点温凉迅速升温，在她脸颊旁动了动后，又紧紧地抿起，因为凑得太近，薛元秋感觉自己的脸颊都被抿住而变得热起来。
落下最后一笔后，谢徵重重松了一口气，额间有汗珠滑下。
这是他头一次因画符而紧张至此。
他低下头，见少女有些涣散的目光仰盯着他，虽然还是冷得轻颤，但睫毛上的冰霜在渐渐融化。
谢徵的视线向下移，她白嫩的面颊蹭上他嘴角的血，红与白对比，如此鲜明。
他随手捞起自己雪白的中衣给她擦了擦。
“睡吧，睡醒了就不冷了。”谢徵用外杉裹紧她，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自己则倚到坚硬的石壁上，视线没有聚焦地落在山洞的某一点上，没有受伤的手掌还在轻轻拍着。
折腾了这么久，他身心俱疲，呼吸也渐渐变得缓而沉。
柴火不知何时燃尽，一室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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