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无论薛元秋怎样眨眼,他都没有离去,他提着那盏琉璃花灯越走越近,隔着茫茫人海,抬眼望过来。
月光似柔和的纱,映在他雪白的脸庞上,显得异常冰冷。
薛元秋看清他的面容,心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她不清楚谢徵这次找来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准没好事。
说不定又是来警告她的。
薛元秋警铃大作,转身就想跑,谁知桥上都是来赏月的情侣,正浓情蜜意着,连一丝给她挤出去的缝隙都没有。
她提着那盏苏靖递来的花灯,僵在原地。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周围的喁喁私语中,薛元秋余光里出现一片绯色的衣角,提着琉璃灯,和她手中的轻轻相碰。
“为什么跑?”他问。
薛元秋闭眼忍住情绪,睁眼,转过身,礼貌微笑:“我怕扰了世子殿下赏月的兴致。”
谢徵低眸,眼瞳中映出少女假意的笑容,和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姿态,瞬间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内心。
“所以你想去和苏靖一同赏月,是吗?”
薛元秋:“?”
这和苏靖有什么关系?
她还未想清楚其中的关联,便见谢徵逼近她一步,语气却很平淡道:“你收了他的信。”
薛元秋被馥郁的梅香笼罩,浑身不自在,想往后退,可后面就是另一对赏月的夫妻,她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
谢徵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花灯上,顿了顿,嗓音似是含着妒意:“现在,你又收下了他的花灯。”
薛元秋抿了抿唇,别过脸道:“无论我收没收花灯,又或者去不去和别人赏月,好像都和世子殿下没有关系。”
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秒,连四周嘈乱的声响都听不见。
此刻,谢徵像是被逼着要承认什么,但眼前的少女一脸避讳,若是他让开,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弃他而去。
……是他在逼着自己承认。
承认情绪受她牵引;承认无法忍受她的无视;承认在看到她和别人站在一起时,会焦躁地想要杀人;承认……
“是我的错,对不起。”
薛元秋:“……”
她怔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见,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向她道歉?
但谢徵安静地凝视着她,吐出一口气,逐字逐句道:“是我自负,忽略了你的感受和想法;是我理所应当,觉得这样就能让你免于伤害……但其实并没有,我看见你很伤心。”
笑容也很假,比哭的还难看。
薛元秋攥紧花灯的提手,怔愣过后,表情也归于平静,但总有一些生涩的、沉闷的萌芽破土而出。
他垂下眼,继续道:“所以,我后悔了。”他喉结滚动,携着微不可察的紧张,缓缓道:“我想与你和好如初。”
“……不要。”
薛元秋咬了咬唇,抬起头,杏眸中已然蒙了层水雾,再次重复道:“我不要。”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要和好。
谢徵此时俨然不知赌气二字怎样写,听见她的拒绝便心乱如麻,戾气横生。
他想要改正,可这偌大的胤都城内,又有几个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敢教他如何去改。
怕不是见到他皱眉,便吓得匍匐跪地,凄声求饶了。
他该如何做,才能让她相信,他是真心的?
桥上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去,留出可供人出入的道路,薛元秋看着他缄默不言的模样,叹了口气,抬步欲要离去。
就在这时,谢徵忽然心灵福至,抬手攥住她小臂间垂落的披帛,任由羞耻的情绪流遍四肢百骸,令他的指尖都酥麻得蜷缩起来。
他像是不耻下问的学生,拦在师长面前,低下头,一遍遍地追问:“薛元秋,你教教我……教教我该如何改,好不好?”
薛元秋大惊失色,仰起脸,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和濡湿的眼睫。
不知怎的,她有些脸热,想决绝离开,又被他湿漉漉带着祈求的目光留下。
她冷淡道:“我也不会。”
谢徵眸光微亮,得寸进尺道:“那我们一起学。”
薛元秋无言以对,且不论真心与否,她待人一向温和礼貌,学什么?难道反过来学他霸道强硬的做派?
想到这里,薛元秋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道:“首先第一点……”
抬眼,对方的注意力果真集中在她话音里……在她的唇上。
薛元秋立马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紧绷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里花灯便已经被她举起,阻挡在两人之间。
花灯晃晃悠悠,光线衬得谢徵眉眼暖意朦胧,他听见她闷闷的声音说:“你以后不准总是忽冷忽热的。”
他弯唇,轻轻嗯了一声:“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也不能所有事都瞒着我。”
谢徵道:“嗯,不会瞒着你的。”
薛元秋满意地翘起唇,又不想被他发现,连忙装作还没消气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哦,我还有事,殿下就先回去吧。”
谢徵点点头,放开她的披帛往回走,走了几步后陡然回过神,又快步折返回来,这次干脆攥住了她的衣袖。
薛元秋缩了下手,没能躲开,绷着脸问:“殿下还有事吗?”
于是就见眼前这位高傲的世子殿下,面不改色地揪着她的袖子,低声道:“看不见你的话,会让我心脏疼。”
“……”薛元秋毛骨悚然。
今夜的谢徵简直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就像是去王宫参加舞会的辛德瑞拉,过了十二点后就会失去魔力,裙子变得灰扑扑,南瓜马车也消失不见,而他也会重新恢复成那副冷漠高傲的面孔。
薛元秋莫名的忧愁,但她确实有要事在身,没时间打发他走,便默许了他跟在身后。
听闻无端城中有一棵百年古树,每至重要节日,城中百姓都会向其许愿。
以至于薛元秋抵达古树时,那棵红绸飘扬的树前仍有不少人在虔诚祈祷。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绸,踮起脚,在她能碰到的最高的枝桠旁比划了一下,总觉得不合心意。
她想要挂得更高、再高一点。
“在想什么?”谢徵来到她身后,他往那红绸上看了眼,但红绸被薛元秋握在手中,看不到上面的字。
薛元秋摇摇头,“没事。”
谁知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腰间缠上来一条手臂,搂着她,飞上了古树最高的那处枝桠。
万千灯火如同星子,粼粼江水映着漫天孔明灯,烟火斑斓灿烂,尽数落在她眼底。
而后,她将红绸系在了古树的最高处。
闭眼合掌许愿。
红绸随着秋风飞扬,露出上面的字迹。
只有四个字,平安康健。
谢徵蓦地轻笑出声,看着身旁面庞沉静的姑娘,眸光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和。
“对了。”薛元秋睁开眼,随意扯出一个话题:“琉璃灯的谜底是什么?”
谢徵长睫一颤,不答反问:“有笔吗?”
薛元秋不明就里,却还是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找出一支狼毫,递给他。
谢徵执笔,然后固定住翩飞的红绸,顺着薛元秋清秀的字下滑,笔走龙蛇,落下行云流水的一句诗。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
次日一大早,薛元秋被屋外的动静吵醒,顶着鸡窝头开门一看,登时石化在原地。
她的门外,堆满了能亮瞎眼的首饰和衣裳,胭脂水粉的浓郁香气充斥着走廊,令她鼻子一痒,捂唇打了个喷嚏。
正在指挥人搬箱子的祝白一顿,兴冲冲地跑过来,“薛姑娘,你终于醒了!”
薛元秋确实清醒了,拧着眉心问:“世子殿下这是要搬家吗?”
“这个……”祝白嘿嘿轻笑,指了指首饰上一张不起眼的纸,“您看看这张纸,就明白了。”
薛元秋拿起那张纸,定睛一看,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下“对不起”三个字。
而这些,就是他用来道歉的赔礼。
祝白还想将这些礼物都搬进她屋里,薛元秋赶紧阻止,让他把这些东西都弄走。
祝白挠挠头道:“那薛姑娘什么都不留下吗?”
薛元秋关门的动作一顿,晃了晃手里的纸条,笑道:“有这个,就足够了。”
一如既往的晨练过后,薛元秋洗了把脸,鼻端已经嗅到了食物的香味。
其他人都陆续就坐,她一脸朝气蓬勃地打过招呼,习惯性地坐在了秦桑身旁。
她的正对面,则是冷冷淡淡望过来的谢徵。
薛元秋暗道一声不好,难道附身他的鬼真的走了?
早膳吃得心不在焉,她也因此没发现来自于对面极其不满的眼神。
她饭量适中,吃得差不多饱之后,就想着回房间继续看书,她走得不快,轻易地被大步而来的谢徵追上。
薛元秋后退一步,眼神带着一丝警惕。
谢徵:“……你在怕我?”
薛元秋微笑:“没有啊。”
谢徵轻哼一声,选择越过这个令他讨厌的问题,问她:“为什么不收那些东西?”
薛元秋想了想道:“因为做人不能太贪心。”
“例如?”他不知道她贪心在哪。
薛元秋垂眸思考了片刻,说道:“例如我选择了‘平安健康’,就得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
闻言,谢徵注视着她,久久未言。
薛元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抬脚继续走,他又跟上来。
她无奈:“殿下,我要回房间了。”
他嗯一声,又道:“刀法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还有……”谢徵轻咳一声,玉面微红:“能不能换一个称呼?”
薛元秋:“小谢?”
谢徵:“……”
薛元秋挠头,“难不成要喊你小徵?”
他眼皮一跳,恼羞成怒道:“算了,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随即强制目送她离开,待她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走廊后,他面上羞恼的神情陡然卸下,捂住心口,感受到胸腔内雀跃的跳动声。
像是一只扑棱棱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想要冲破束缚,去寻找它心爱的小主人。
谢徵在原地站了许久,徐徐秋风扑灭沸腾的血液,他回想方才的对话,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真是想不通,她的小脑袋瓜里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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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无端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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