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娘掀帘而入,带来了药和早饭。
看见柳忆春在榻上滴溜溜转着眼睛,她放下东西快步上前对她行礼,“柳夫人安,属下是军中伙食营的,这些日子由我来照顾您,您跟着大家伙叫我卫大娘就行。”
纷繁的思绪落地,柳忆春被她倒豆子一般的话吸引了过去,只见是一个肩膀厚实、身材壮硕的中年女子。
一看就气血充足,很有生命力,她很喜欢。
柳忆春白着张脸,对她虚弱一笑。
她不动作还好,这一笑之后,她居然从卫大娘眼里看出了明晃晃的惊艳。
柳忆春有些好奇,重伤至此、蓬头垢面都只需微微一笑就能让人惊艳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有镜子吗?”一开口,咽喉剧痛,嗓音也沙哑无比,后三个字不得不用回气音。
卫大娘爽朗一笑,“这个东西啊,军中可没有。柳夫人是想梳妆吗?这个可不用着急,您呀,先把伤好好养起来,再来打扮也不迟呢!”
她也是怕了,只求她别再寻死才是。
“来,我来扶您起来吃些东西?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受着伤呢,可得多吃点东西才能好得快。”
案几上的食物传来阵阵清香,柳忆春早就闻到了,这会儿听她一说,才突然觉得空荡荡的胃已烧得有些灼痛。
她点了点头,卫大娘便利索地给她背后塞了一床被子,要让她靠得舒服些。毕竟,她现在根本不敢坐起来,不然会让另一处伤雪上加霜。
肚子是饿的,可是尝第一口粥的时候她就不行了。
粥不稀不稠,不冷不热,很适合大口吞咽,不是粥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嗓子剧痛,几乎难以吞咽,吃了一口柳忆春便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这下卫大娘的脸色终于耷拉下来了,伤成这样,还吃不下东西,绝不是好的征兆啊。
“夫人可要喝些水?”
柳忆春依旧摆手。
“我想再睡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她有些浑身发冷,稍微挪动一下便眼前发黑,方才那通折腾,又把她的体力耗尽了。
卫大娘担忧不已,只好先顺着她的意,让她平躺下来,安心睡去。
这么个娇滴滴的公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哦。
收拾好一切,看了眼柳忆春双目紧闭的脸,卫大娘带着吃食和药碗离开了主帐。
恰逢沈雍练兵归来。
他额上仍有薄汗,看见卫大娘端着几乎原封不动的食物和药碗出来,面上还一脸难色,立马叫住了她。
“她如何了?”
卫大娘吓了一跳,连忙蹲身行礼,“王上恕罪,柳夫人她,似乎不太吃得下东西,现已重新睡下了。”
沈雍闻言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卫大娘更加战战兢兢,“属下觉着柳夫人应当是想吃东西的,但却只吃了一口就不要了,许是身子不太爽利,属下正准备放下食物去寻范医师来瞧瞧。”
沈雍微微颔首,“去吧,快些。”
“是!”
待卫大娘离去,沈雍快步走入主帐,榻上的女子已经再次睡着了。
他走到榻边,轻轻坐下,抬手抚向她的脸颊,依然很烫。
又轻轻触摸她的指尖,从一个指节,到一根手指,从一根手指,到整个手掌,直至完全握入自己的掌中。
脸颊滚烫,手掌却冰冷。
沈雍轻轻拢了拢手掌,试图给冰冷苍白的小手传去一些温度。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快速将手撤回,偏头看向帐外来人。
范卢风无需晨练,为人又一向懒散,一大早被薅起来,人还有些懵懵的。
然而,在看到沈雍的眼神时,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王上早啊。”
沈雍没什么表情,“过来看看她为何吃不下东西。”
范卢风上前,看了一眼便答,“这还不明显吗?脖子上这么明显的掐痕,你失忆了?”
一阵沉默,范卢风的汗毛比他先察觉到危险气息,瞬间立了起来。
气氛不对,他也只好先按下自己那点起床气。
重重叹了口气道:“颈部被外力重重挤压,咽喉自然会受到损伤,具体会表现在无法出声、难以吞咽。昨日来瞧,还以为公主其他地方重伤了,此处不至于此呢,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您将她嘴张开吧,我再来瞧瞧。”
沈雍愣了一瞬,原来,她昨晚也许并非故意忤逆他,而是根本喝不下水。
在范卢风疑惑地看向他之前,他依言张开柳忆春的下颌。
范卢风瞧着,嘴里又开始念叨,“我给她做个药丸,她在嘴里多含含,化了再轻轻咽下即可,过半日应当就可以慢慢吞咽了,再等个三五日,咽喉的损伤应该也可基本恢复。”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觑沈雍一眼,“这真是跟你行军以来治过最复杂的一个病人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娇贵的女子。”
沈雍不理会这些絮絮叨叨的废话,只冷声吩咐他,“在她康复之前,每日卯时正来为她诊脉。”
范卢风傻眼了,“这么早!”
“沈怀聿,你别忘了医者很费神的,我需要充足的睡眠时辰!”
怀聿是沈雍的字,现今除了范卢风几乎没人这么称呼他了。
他瞥范卢风一眼,并不理会他的哀嚎,“五日之内,我要她恢复到能下地。”
范卢风表情更加破裂,“五日!你还是人吗?你难道忘了自己下手有多重?”
沈雍起身,再不停留,“今日便算第一日。”随即走出了主帐。
范卢风:“......”
得,真是他欠他的。
范卢风咬咬牙,看向榻上神志不清的柳忆春,随即飞一般奔回自己的营帐,开始为柳忆春配新药。
该说不说,适当的压力使人进步,至少柳忆春到了晚间终于能吃下东西了。
沈雍回营,卫大娘便同昨晚一样退下了。
帐中只剩柳忆春和沈雍二人相顾无言。
男人身材魁梧,着有轻甲,微挑的眉,低压的眼,天然地让人不敢直视。
可柳忆春显然不是常人,她此刻虚弱地靠在床头,乌发雪肤,瞳色清浅,正一点点仔细打量沈雍。
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这傻大个,没想到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比好多明星都好看。
剑眉天生微微上扬,轻飘飘斜眼看人时,有很强的压迫感,正如此刻。
鼻梁挺立,轮廓分明,瞳色很深,窄双眼皮,长直睫毛,直视人的时候眼睛格外深邃,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不敢轻易冒犯。
而他嘴唇稍厚、唇色偏深,又无端给他添了些稳重踏实的感觉。
他长得也很高,柳忆春不好预估,但从她的视角看去能肯定的是,他的身材一定很棒,衣袍之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说不定还有八块腹肌。
沈雍察觉到她视线的流转,眉头皱得更紧。
五年前匆匆一面看不出来,这个亡国公主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然而下一刻,他面上的所有表情都随着她一句问话破裂——
“你是谁?”
沈雍的目光紧紧攫住榻上的女人,面色如锅底一般黑。
呵,她居然敢问他是谁?
淮阳王沈雍攻入京师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昨日宫城之中无人不仓惶逃窜,而她分明也明白越朝已到穷途末路,这才举剑自刎,她会不知道他是谁?
他明白,从前不过与她在宫宴密林之中、越帝宫殿之外匆匆打了两个照面,她不记得他的脸,他也认了。
可如今,驻扎皇城之外,手下尊称“王上”之人,除了他沈雍,还能有谁?
她怎能将他无视至此!
他不悦地冷声开口:“懿春公主冰雪聪明,会不知道我是谁?”
然而,榻上的人并没有多余反应。
任他如何用目光逼视、探寻,都只从这双微恹的大眼睛中看到了认真的疑问,甚至没有嘲讽、愤恨。
昨日难道撞到她脑子了吗?
沈雍按捺下心中的不虞和不甘,耐着性子答她,“沈雍,沈怀聿。”
“哦。”
晚间用膳的时候卫大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停,一个劲地劝她、逗她开心,生怕她再想不开。
于是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是刚被灭国的最受宠的懿春公主,也得知了他的身份,好巧不巧是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来灭了她国的“天命所归之人”。
不仅如此,她还得知了昨天能找到的皇室成员都被杀了,甚至他们口中的“暴君”,也就是她这身体的便宜爹还被剁碎了喂狗。
这么狠,所以为什么唯独“她”活下来了呢?
当然,她现在破破烂烂地活着还是比不上一刀死了痛快就是了。
她试探地问他是谁,而他只答了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说明,他对她的情感,是更加个人的、无关国家大事的?
懿春公主的记忆她半点也没有,她也没有兴趣费劲巴拉地想办法继承身份不露出破绽,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正好她最想要的就是干脆利落地去死。
她现在就当是在玩。
反正周围的人对她那重视程度,不是会让她随随便便死掉的样子,既然暂时死不掉,那就随心所欲一点咯。
沈雍瞧她沉默,摸不准她如何作想。
是想起来关于他的事情了吗?想起来...曾经作为帮凶害得他家破人亡了吗?
然而,却见她下一瞬抬眼直视他,表情无辜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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