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柳忆春所言,沈雍瞳孔骤缩,面上冷淡矜傲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柳忆春却缓缓勾出了一抹笑。
这是沈雍第一次见她笑。
一笑百媚生,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落入凡尘,如果她眼中没有明晃晃的玩味的话。
“除了喜欢我,你还恨着我?”
她怎么敢!怎么敢若无其事地问出这些问题?
她难道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愧疚吗,当真是没有心!
沈雍气急,羞恼与怒火直冲大脑,俯下身去掐她脖子。
却见她唇角的笑容倏地扩大,甚至还伸长了脖子方便他掐,一副得偿所愿的表情。
他将要施力的手瞬间怔住。
强行下压怒火让他浑身颤抖,连带着掌下她细嫩的肌肤也仿佛在颤动。
不,差点又中了她的计。
她可不就是在找死吗?
气氛僵持不下,柳忆春半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她看见沈雍又恢复了矜贵淡漠的样子,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控是她的错觉。
脖颈上他的大手依然横亘着,与方才不同的是,松开了些,略带薄茧的指尖怪异又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颈侧——
颈上淤青未消,被他轻轻磨蹭,又疼又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浑身发麻。
随着动作,他阴恻恻地开口。
“你想死个痛快,做梦。”
“既知我恨你,当然得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才够解恨。”
掌中之人唇角的笑容微收,卷翘的睫毛轻颤,浅淡瞳色与他对视。
眸光清冷,看不出丝毫惧怕。
倒是沈雍,扫了一眼她仍旧泛着青紫的下颌、没有血色的唇瓣后,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帐。
身体上的战栗消退,柳忆春心情很好地靠在床头目送他离开。
啧啧啧,叛军头子掳了亡国公主,她嗅到了一股虐恋情深、爱恨交织的味道,偏偏这人还不敢承认爱,只敢承认恨。
有意思,看来以后可以多逗逗他,这样不仅死之前的乐子有了,也许还可以一键达成死亡成就。
这可真是太好了。
人果然还是要随心所欲才能活得畅快啊,她现在的心情就极好。
那些将人驯化成乖巧螺丝钉的教条,不过是上位者为了降低管控成本的手段而已。
如果人人都如她方才那般挑衅作对,那管理起来的难度可就大多了。
可惜,她从前总是那个乖乖遵守规则的人。
......
沈军入京后,京城里的高门大族们无一不苦着脸。
城中长枪重甲的士兵一波一波地沿着街道巡逻,拿着名单挨家挨户地统计,看这些盘桓已久的富庶世家们,究竟如何抉择。
归顺,则只需交出一部分田地、粮食;反抗,则让他们尝尝沈军的威力,抄家清算一条龙拿下,皆是除了田地粮食,金银珠宝、产业铺子也都一并拿下。
当然,鲜少有人选择后者,大部分世家都懂得趋利避害,胡家也是其中之一。
胡氏家主胡峯已年逾六十,头发花白,满面沟壑,看着正一担担往外挑的粮,又想到方才给出的一叠地契,不由得重重叹口气。
终于送走了这群凶神恶煞的士兵,他在老仆的搀扶下回到肃穆幽暗的正堂,静静坐下。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中年男子步入正堂,面目与胡峯有些相似,正是他的长子胡越方。
“爹,妹妹的尸体没能找到。”
胡越方说着,拱手行礼后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不知为何,感觉他这几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双略微浑浊的眼睛依旧望着堂外的一小片天空一动不动,见父亲没有应声,胡越方继续说道:
“皇宫已然成了一座鬼城,尸体不分贵贱、堆叠如山,沈军近日着手将其批量清理,运往京郊的乱葬岗。不如儿子多带些人,守在乱葬岗,总能将妹妹找回来!”
胡峯那双浑浊的眼忽然泛了些水光出来,缓缓转头注视自己的长子。
“去吧,我们胡家能有今日,你妹妹在宫里不知帮衬了多少,怎么也不能让兰娘落得那等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说着,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公主也不知是否可好,若是她和兰娘一同死在宫里,黄泉路上母女也算是有个伴了。可惜,被那凶神恶煞的沈雍掳了去,也不知要遭受多大的折辱......”
胡越方见老父亲这般模样,心头也很难受。
这些年虽然父亲颇有些沉迷权术,他们之间的意见也有越来越多相左的地方,但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地看重亲缘,这一点他们始终是一样的。
于是胡越方忍不住劝道:
“爹莫要担心,公主国色天香之姿,沈贼掳了她去多半是看中了她的美貌,说不定她在沈贼那里活得好好的呢。”
“至于妹妹,容儿子再派人去寻,定会给您一个结果。”
说罢,胡越方也不管父亲作何反应,作揖缓步退了出去。
胡峯仍坐在原处,身体的苍老让他不得不靠在座椅里,略显昏暗的正堂之中,一股腐朽之气渐渐弥漫,就像那个被颠覆的王朝一样。
他心里有些忧,楚家已抛弃他们逃掉了,胡家的未来在哪里呢?
......
刘伯俭是沈军的军师,沈雍身边最大的智囊。
近日,他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清算世家得来田地,须得由他这边来归口梳理,梳理完毕后,还得推进为百姓分田地之事。
前朝越帝昏庸无能,横征暴敛,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到最后几乎只能依附于各大世家,做那没有人身自由的佃农。
但沈雍意识到了这一现象带来的严重后果。佃农的户籍归属于所依附的世家豪强,而世家人才辈出,往往享有爵位隐蔽,可免于赋税徭役。
当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世家,朝廷获得的税收就会越来越少,这也会进一步导致朝廷的瓦解。
也正因为此,沈雍攻下来的地方,无一不会重新进行土地分配,他要子民们重新获得赖以生存的土地,也要他们的产出供养他的政治集团。
收地、分地涉及的门门道道可多了,最适合交给刘伯俭这种一个心眼子当八个用的人来做。
是日,他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的差事,双眼放空地坐在伙食营里用晚膳,想起近来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雍,不禁与身旁的尉迟丰闲聊。
“仲武兄啊,咱们王上最近在忙什么呢?那晚庆功宴上匆匆忙忙地走了,近几日要找他愈发地难了。”
尉迟丰想起那日被沈雍黑着脸拖进主帐的可怜公主,又联想到近日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范卢风,心里早已有了猜测,但却不好直接和刘伯俭直接八卦王上的事情。
“啊,我也不知道啊,许是有什么急事在忙吧。”
“这样啊...”刘伯俭低头随意扒两口饭,“不是我说,庆功宴之后,咱们的吃食味道变差了好多,你娘最近也在忙别的要紧事吗?”
卫大娘和尉迟丰的关系,在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尉迟丰最初没少被笑话,一个大男人上战场还离不开老娘,可后来,硬是被他一场一场仗打赢下来,让军中那些“长舌妇”闭了嘴。
可刘伯俭总还是可以与他说起这些的。
尉迟丰心中憋闷,这人怎么一问一个准...
他娘,作为军中唯一的女性,当然是被派去照顾那个公主啦,不然怎么会落下伙食营的活计。
他不擅长说谎,但确实不好多说,只能含糊应道:“好像是的,子裕兄你知道,我娘要做什么事情,我可管不了的。”
看着尉迟丰眼神躲闪的样子,刘伯俭心里瞬间有了数,这厮一定知道些什么。
刘伯俭装作失望的样子,“哦,好吧。”
转头又对尉迟丰摆出一幅神秘的样子。“话说,近日啊,有一件事情在京中传遍了,不知仲武兄知道吗?”
尉迟丰果然瞬间从饭碗里将头抬起来,语气兴奋。
“什么事呀?子裕兄说来听听呗。”
嘿,他就知道,尉迟丰这人最是八卦,也最怕王上。
刘伯俭对他神秘一笑,“懿春公主容貌绝世,就连狠辣无情的王上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如今正在酥香软怀里夜夜笙歌呢。”
尉迟丰面色一下就变了,“这些人惯爱胡说!咱们王上何曾是这样的人,子裕兄别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刘伯俭笑容更盛,“哦?看来仲武兄清楚是怎么回事?”
“唉,那公主可惨了,咱们王上...”
话才说到一半,尉迟丰硬生生把剩下的憋了回去,他差点把不住嘴在背后说王上坏话,都是刘伯俭,这人蔫坏。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扒了口饭,含糊地继续说道:“咱们王上的心思,谁知道呢,不过他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姬妾,也许这次终于开窍了吧。”
“这样啊。”
刘伯俭笑眯眯地看着猛然加快进食速度的尉迟丰,没有继续追问。
心里却有些乐呵,也许接下来能有王上的好戏看了。
为人君者,就该这样产出些轶事供大家解解乏嘛。
他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偏头问尉迟丰,“你说我一早去主帐找王上,能见到他吗?”
尉迟丰嚼嚼嚼,快速咽下食物,“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刘伯俭微笑着摊摊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也不管尉迟丰作何表情,卖着关子端碗离开了。
“啧,这人还是忒不厚道!”尉迟丰骂骂咧咧目送他离开。
......
刘伯俭心心念念的王上沈雍,此刻仍逮着范卢风一个人薅。
“怎么,上次问你之事可有眉目?”
范卢风一个头两个大,这几日为了完成五日内让公主能下地的命令,他可是夙兴夜寐、费尽功夫,如今这个人又来给他出难题!
“唉,上次就说了,未诊出她大脑有受损的迹象,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让她记忆受损、性情大变,也许是遭逢巨变?”
范卢风在自己的桌案前忙碌着,叹了口气望向堵在他帐中的这位大佛。
“不是我说啊,你以前和她很熟吗?你知道她是何性情、又该记得哪些东西?”
沈雍抱臂而立,面色一紧。
是啊,他与她不过匆匆两面罢了,他了解她吗?她就该记得沈雍是当年镇国公府的世子、还因为她的一份上书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吗?
心里莫名有些刺痛,沈雍沉默半晌,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范卢风看着他明显比来时更加落寞的背影,没忍住边叹气边摇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