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出来翻过两座山，走遍半座城，男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供过夜安身的破庙。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心将手帕叠起放好，这才跨过门槛走进去。
庙虽破旧，但好歹没四面漏风。男人先是拜了拜主位不知是哪位神仙的像，接着找了些干草垛堆砌起来，打算今晚在此歇脚。
外面日头正盛，他啃完干粮后昏昏欲睡，看书时眼皮越来越沉，没忍住趴在背篓上睡了过去。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须臾一红发男子突兀现身，对着他的脸端详片刻，笃定：
“这人不可能是凌渡，他不会穿这么穷酸的衣服。”
男人：“……？”
他穿的……很穷酸吗？
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洗的干净净的旧衣裳，又看了看红发男人身上粘着灰尘血迹，碎成缕状，堪可蔽体的碎布条，男人沉默了。
他沉默片刻，抱起背篓转身就跑——这座庙里绝对有鬼，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跑什么！”明聆一把拽住他的领口，“老实点。”
男人挣扎不了，索性抱住明聆的腿瘫坐在地上求饶:“别、别杀我！妖怪大哥，我家上有七旬老人下有三岁幼妹，我……”
“别紧张，谁说要杀你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聆这才发现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怪不得这人这么害怕。
他收起尾巴，尽量用良善的语气开口：“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男人缩着身体，磕磕巴巴的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让自己一个凡人来帮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害怕，”明聆思忖片刻，如实道来，“我是四宫修士，在此地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今日是想劳烦兄台发发善心帮我收个尸，让我死后不至于喂了这山间野兽。”
“收、收、收尸？！”
男人尖叫一声，颤抖的更厉害了。
明聆：“……你别抖了，我是正道修士，是只好狐狸，我不伤人。”
好说歹说了半天，书生模样的男人才平静下来，抱着背篓怯怯的点头同意了。
“我的尸体就在那边山顶上，旁边有棵枯树，”明聆细细叮嘱道，“尸块可能碎的有些厉害，你把能捡的捡起来埋在树下就行。”
“对了，忘记问了，兄台尊姓大名，家在何处？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兄台。”
“我叫宁记雪，天廑人士。报答就……就不必了。”
只要这只狐妖信守承诺别杀了他就行！
本以为这活很轻松，但直到爬到山顶，宁记雪才发觉是他想的太简单。
明聆的尸体碎了一地，到处都是半风干黏糊糊的血液，唯一能算完整的碎片只有那颗红色的脑袋。
宁记雪走一步抖三下，颤颤巍巍伸出手又迅速收回。反复几次，他终于还是受不了了，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两里地外。
明聆以魂体状态飘在一旁无能狂怒：“我都死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还能吃了他不成？
谁家狐狸吃人啊。
宁记雪这般胆小怯懦，明聆也不打算指望他了。他不再折腾，托着腮坐在树底下等019回来。
然而没过多久有脚步声传来，明聆应声望去，已经走掉的宁记雪又折了回来，青年的身体依然在抖，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放下背上的背篓，伸出手捏住了明聆头上的一缕发丝，把他的脑袋提起来。
“妖怪大哥，我们说好的，我帮你收尸你不杀我……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帮你埋个头吧……”
“反正、反正你都已经死了，埋多埋少也没什么区别……”
宁记雪一边自言自语嘟囔着，一边用手在树下刨坑。明聆的脑袋被放在一张素静的帕子上，随着落土一起埋了进去。
“这小书生，还怪有情义，”明聆心想，“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他。”
最后一捧土被压实后，宁记雪起身离开。不多时019出现，它跃上明聆肩头，语气有些疲惫：
“我问完主神大人了，确实是我们这边出了纰漏。主神大人说可以给宿主塑尊肉身方便做任务，不过可能跟之前的身体不太一样。
“不丑就行。”明聆身为一只狐狸精，眼里容不得丑人和丑东西。
“以宿主的审美来看，应当是不丑的。”019沉吟片刻，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以他的审美来看不丑？
明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余光瞥到那一抹赤红后这种预感愈发强烈。
“你说什么？”他感觉头有点晕，“你让我钻进这只鸟的身体里？！”
“这是神官朱雀分身，不是什么鸟。”系统纠正他。
“我不进去，”明聆把头扭到一边，神情很是抗拒，“我不用这具身体。”
“有的用就不错了我的宿主嘞，”系统操碎了心，“就这具身体还是借的呢！宿主以魂体状态做任务，没个千八百年的根本做不完，到时候任务对象早化作黄土一抔了。你就知足吧！”
“任务任务，你从一开始口中就在念叨着什么任务，”明聆扒拉着地上鸟尸的羽毛，开口问它，“签完那个契约后，我到底要做什么任务？”
“咳咳，这就得从本系统的性质讲起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求生系统019，奉主神之命来人间寻找命不该绝之人，为他们绑定任务对象，借命重生。”
“借命重生？”
“是的，像宿主这种命不该绝之人，想要重返人间必须要借用他人寿命，比例换算是一比十。意思就是，宿主得到十年寿命，任务对象就会折寿一年。”
“你真的不是魔修？”明聆警惕的打量着黑煤球，“这种借命的法子倒像是魔族会用的。”
“当时不是！本系统高于这个世界存在之外，与仙魔都无关！”
“刚才说到哪了……对，折寿。”
“但是他人的寿命也不是白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执念，被选为任务对象的人尤甚。宿主需要帮助他们破解执念，完成他们的夙愿，让对方心甘情愿借寿给你，这才算是任务成功。”
“我算是听明白了，”明聆掏了掏耳朵，“说了半天，你们什么用也没有，就只是提供一个途径，任务还是要全靠我自己完成。”
019嘿嘿笑了两声：“我当时有用啦，我可以帮宿主兑换道具。系统商城里有很多宝贝的，宿主努力赚积分就能买到。”
“‘积分’是按什么算的？”
“阶段任务完成度和任务对象好感度，按一比一百的比例计算。任务对象好感度每涨一分，宿主就有一百分的积分可以拿。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划算？”
一百积分……确实不少。
明聆点点头，起身:“行吧，契书都签完了，干正事去。”
明聆没修习过妖法，在系统的指引下钻进了那具借来的朱雀分身里，活动了一会才适应了这具新身体。
“任务对象是谁，现在何处？”
“宿主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明聆眼皮狠狠的跳了两下:“谁？刚才帮我收尸的那个小书生？”
“对啊对啊。宁记雪，天廑人士，今年十九岁。家在天廑某个小村里，父母健在，还有个刚三岁的妹妹。一家人靠经营豆腐铺子为生……”
“停停停，不用这般事事巨细。你且讲讲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啊这个……抱歉宿主，系统无权窥见任务对象内心想法。”
明聆:“难道还要我自己去猜吗？”
“是的呢宿主。”
“看他衣着朴素，背后背着书篓，应当是赴京赶考的书生。我若助他金榜题名，这任务便算完成了吧？”
“宿主你是要帮他考试作弊？”
“别讲那么难听，只是一点小小的运气加持，”明聆抖了抖翅膀，“你先找本如何训练鸟雀起飞的书来，我不会飞。”
“额……系统总局没涉猎到这一部分的书籍，”主要是除了明聆这倒霉仙君，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变成鸟做任务了，“要不宿主你自己试着飞飞看？”
明聆:“……还是让我去死吧。”
作为一只修行了几千年狐狸精，明聆在道义上参悟极深，看了半日心法，当天夜里就掌握了飞行的诀窍。
在去找宁记雪之前，他先回了一趟朱雀宫。两个新入门没多久的小弟子在廊下扫着地，小声讨谈论明聆这次渡劫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猜是三个月，师叔祖次次渡劫休养都要这么些时日。”
“那我猜四个月。今日清晨我去围观了一会儿，这次的雷劫格外凶悍，连宫主殿门上的牌匾都劈掉了。”
“不愧是师叔祖，渡的劫一次比一次强。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师叔祖怎么还不飞升啊？据说当年白虎宫的祖师爷可是两百年岁便飞升了。”
“可能是因为师叔祖是只妖吧，妖与人的劫自然是不同的。”
明聆现在树枝上听了一会，只听出了小弟子对他还不飞升的疑惑，以及对凌渡的夸赞——他又一次被拉出来给凌渡做了陪衬。
凌渡，凌渡，怎么又是他！
每一次都是这样，仿佛他的失败是为褒赞凌渡而作的铺垫，仿佛他生来便不如凌渡！
“宿主别生气，你只是修错了道，”系统攀在他的背上，见状赶紧安抚他，“我们这次重头来，一定可以在两百年，不，一百年。我们一百年内就飞升，到时候可以狠狠压凌渡一头！”
压凌渡一头……对，他要压凌渡一头。
明聆本来要暴走的情绪被系统很好的安抚了下来，他深呼吸几下恢复平静，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魔。
“宿主？宿主你去哪？”见他扑棱着翅膀就要飞，系统赶忙出声问道。”
“做任务，”明聆狠狠磨了磨根本不存在的牙，“带路。”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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