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宗。
雪弥漫,所见皆被拢住。风不止,却撼动不了修士半分。
整个云澜上下都覆着一层诡异的白,是琼花风雪,也是丧幡白麻。
云澜宗依灵山而居,中斗山之外还有四座灵山护阵,老宗主开荒定宗时瞧中这天然灵气和险峻山势,更名云澜,期望坐下弟子如云般宏伟波澜,此后,修界多了这浩瀚一宗。
也正是因为灵气天然充沛,宗门内并未设阵维持恒温,来往修士弟子皆凭借修为护体,保冬暖夏凉。
可不见得所有能够登上云澜宗的弟子,都能保证自身温度。御剑台山,散落的雪飘在头顶,是一层很薄很薄的雪,半大的姑娘甩甩头,将积雪扑落,眉心微微皱起,眼睛却从未脱离过远处茫茫高山。
她穿着一身陈旧的衣裳,衣领边微微有些泛黄,裤腿处能看见两个补丁,边角稍稍翘起,五颗金星边角线头外露。
她就那么站在风雪与屋檐的交界处,依旧很安静,任由细雪落在身上,厚了便自己打扫干净,尽管那双粗糙的小手冻得通红,也是一声不吭。
若非前些时日大师姐将人带回来,自己听她喊过一声师姐,她当真要以为这个新入门的师妹是个哑巴。
御剑台之上的小阁,一名女子瘫坐在太师椅上,扶手边缘玄云纹路交叠,色泽饱满,用料颇为讲究,她屈肘撑着脑袋,一腿屈膝踩住太师椅,靴子边缘泛着泥黄,一腿则搭在另一边的扶手,毫无规律的来回摆动。
她身上穿着云澜宗的弟子道袍,胸口能依稀看见白色云纹,衣摆处绣着五颗金星,不过于周遭来往弟子不同的,她身上还裹着一件厚重的灰色貂裘。
“向师姐,”刚刚进门的弟子朝她打招呼,视线在她身上流转,然后回头又看看那个站在立柱哪里的小姑娘,“在这儿等大师姐么。”
“是啊,她也今天回来。”
云澜宗内师姐很多,两大弟子阁,门徒千千万,而能被称上大师姐的也就那么一位。
而面对那位,闻她姓名还能如此懒散,整个云澜宗似乎也找不到第二位,云澜宗星陨阁阁主之徒,排行老三,向紫旸。
“向师姐代我向大师姐问好。”
那弟子行礼离开,向紫旸抬眼瞧他一眼,左右记不得那人的名字,记下形貌特征,再转头看向门口的倔强的小孩。
半月前,大师姐匆匆回宗,向紫旸出门迎接,却没想到,这次回来,身后带着一个小小的拖油瓶。
大师姐她叫无言,原本以为是个小哑巴,可她还是怯生生得喊自己一声三师姐,牵上她的手,向紫旸就察觉那孩子根骨奇差,不适合敛气,眼目浑浊,也不适合修瞳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罗风瞧上。
罗风便是自己那位师父,也是此次召集整个云澜弟子回宗的原因。
向紫旸和她相处了小半个月,能够清楚感知到,她生性淡漠,无心无情,这点倒是和那位师父相似的很,偶尔流露出的粗糙大抵和幼时生活环境有关,半大的孩子,却连筷子都不会用。
直到昨天大师姐飞书说明日回宗,她便要来这御剑台上等她。
以至于一大早自己就裹着灰毛貂与她上山,昨夜雪大,石板路上结了不少冰,向紫旸难得起个大早,双目浑沌尚不清醒,差点顺着台阶跌落,走在前面的无言回身及时拉住她,那双手格外有力气,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像一把锁。
“师姐小心。”
难得听她说话,向紫旸及时稳住身形,还是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山。
上山之后,她便一直守在那个门口,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师姐好白衣,哪怕御剑而来或许也看不清,向紫旸实在是没时间与她做找师姐的游戏,便自顾自得进亭中休息。
她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坐的实在难受,加之今天风雪更甚,冷风顺着灰貂能钻进骨子里,怀中的暖炉渐冷,两个时辰,这个小丫头已经足足守了两个时辰。
向紫旸将僵硬的手脚摆放回正确的位置,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酸涩的肩颈提醒她应该休息,裹紧胸前的灰貂,缓缓上前,“大师姐若是晚上回来你也守到那个时候?”
向紫旸问她,站在无言身侧,斜睨着眸子低头瞧她。
她不语,但那双手使劲扯着衣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向紫旸明白了,她不走。
“我受不了了,太冷了,你回不回去?”
她还是没说话,向紫旸朝她翻了个白眼,小哑巴,死守在这儿也不知道谁能承你的恩情,“那我走了。”
她终于有了动静,“我再等等。”
向紫旸透过那双眼睛,能清楚看清里面的野心,忽然蹲下身子,与无言平视,扬声问:“你在,讨好大师姐?”
小孩子脸上大概是藏不住事,发白干涩的唇微微抿起,那双手死死扣住身侧的木柱,她的注意力终于从茫茫中落到向紫旸身上,是被戳穿的窘迫,向紫旸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人,竟然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向紫旸忽地发出一道笑声,一时间吸引不少过往弟子视线,“大师姐是云澜翘楚,琴川谢氏嫡女,剑道无双,如今修为已抵元婴初期,后辈望尘莫及,她不过救你一命,你就觉得垂青于你?”
向紫旸的声音很凉,比这九天的寒雪还要凉。
最后,无言也只能憋出很生硬的三个字,“我没有。”
是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虚假的程度,寒风顺着后颈钻进肌肤里,雪落在发顶又一层,这回她没时间去清理,任由它们散落在身上。
向紫旸伸手,无言不敢躲。她是北方荒村的遗孤,四处征战,求生是本能,那位救下她,将她带回宗门,是恩人,眼前这人纵使嘴巴惹人生厌,却也未曾伤害过她,她不能出手伤人,无言强忍住本能,让向紫旸伸手碰到她的发髻。
还是没忍住,抬手拨开那双要给自己扫掉积雪的手,很清脆的碰撞声,无言下了重手,能清晰看见那双白嫩细腻的手背渐渐升起一团红,向紫旸没说什么,将手重新揣进袖子里。
好心当作驴肝肺。
无言自己伸手扫除干净那些雪,多管闲事。
反驳:“我没有,她救我,感激,不是讨好。”
她不认识几个字,话也说不清楚,和宗门之中那些天之骄子相比,她宛若尘泥。她只知道这人姓向,是那位的师妹,她的师姐。半个月相处下来,无言观察过她的起居生活,也效仿过她的日常言语,最后结果无非是东施效颦。
她学不来坐定吐息,也听不懂行善大道,这里是无数人向往的宗门圣地,而她只觉得又饿又冷。
“话都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捡你回来做什么。”向紫旸喃喃自语,是要伸手去拉无言,“走了,大师姐又不是不认路,和我回阁,冷死了。”
“我,不走。”
手被向紫旸拉扯,隔着一层厚重的衣裳,另外一只手抱着身侧的圆柱,一时间,向紫旸还真奈何不了她。无言以为她会生气,然后将自己扔在此处,却不曾想,这人竟松了手,一屁股坐在美人靠上,“你存心的?”
“我,没。”
其实时到今日无言才发现,原来修士这么孱弱,这位向紫旸是,另外一位坐轮椅的师姐也是,纵使她见过的修士并不多,但这两位是都是她的师姐,星陨阁之主的弟子,由此见微知著,估计成为修士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你师姐我好心陪你上山,两个时辰了,你也体谅体谅师姐呗。”
是要与她打感情牌,无言正要再说些什么。
身后御剑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随即她察觉面前向紫旸的神色变化,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还未看清来者面容,声先至:“这不是我们星陨阁三师姐么,寻常都躲在顶阁见不到人,现如今怎么跑到御剑台上来了,是你那废掉的金丹又能重新御剑了?”
语气并不友好,无言缓缓转头去看向紫旸神色,渐渐拢了一层黑,她很不开心。
“既不曾,你上来作何?”那人身高八尺,神色傲慢,青玉冠,腰中缠剑,文武袖,着白衣,衣摆处绣着青色风纹,是天风阁弟子。“还挡着我的路,宗主传唤,耽误时间,就凭你担待得起么?”
是有意刁难,无言不言,只是抬手拉住身侧向紫旸的衣袖,周身回荡着压力,是眼前这人释放出来的灵力,是要将她狠狠按在地上,强行挤压着无言。
“她还是个孩子。”
向紫旸终于开口,言辞比起对自己多了几分冷冽,她朝前走了一步,挡在无言身前,让后者有喘息时间,若非她死死拉住向紫旸的衣袖,或许会双膝跪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抬头看不清向紫旸的情绪,她竟然毫无感觉么。
“进了修界,只有强者和弱者,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没有资格庇佑别人。”青年抬手搭在向紫旸的肩膀上,狠狠向旁边甩去,后者一个趔趄,被迫给眼前人让开一条道。“忘了和师姐说,斯人已逝,此后节哀。”
无半点敬畏之心,身后浩浩荡荡数十人,皆未对向紫旸行礼,视若无睹。
“他们,是坏人?”
“不是。”向紫旸否定她的判断,“修界只有强弱之分,早几年,这样对别人的是我。”
“你是弱者?”
“金丹都没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身后又传来收剑落地之音,干净利落,只有一人,无言回首,是另外一位师姐,不是心中所想那人。
注意力重新回到向紫旸身上,她不知道金丹是什么,但听起来似乎对她很重要:“不能再寻一个,金丹么?”
向紫旸摇摇头:“修士这一辈子,就一颗金丹,强求不来,弥足珍贵。”
心上骤然升起很多疑问,但她们之间似乎还没熟到能问出口。
“都在这儿坐着干嘛?”
那声音如轻铃,一下一下砸进无言的胸腔中,在浩瀚朦胧中,也唯有这声音清晰明亮。
回首,是她。
鬓如墨染,发带明亮轻薄,绣有金丝纹样,眼若寒星,鼻似峰,唇如贝,风拂玉环,泠泠作响,手握春寒剑,白衣胜雪,长身玉立,风姿冰冷,琼佩珊珊,最后站定于阶前。
在一片茫茫中,她是从天而降的仙人,落地无声,带着救世济尘的仙风道骨,是九天之上的玄女入凡,无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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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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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澜宗中风雪欲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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