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朗的伤打乱了拍摄计划。
导演焦头烂额，最终权衡再三，决定先集中拍摄姜宴的单人戏份和一些零碎镜头。
这消息传到祁朗耳朵里时，他正歪在酒店沙发里，用一只左手笨拙地戳着平板看剧本。
“导演说让您别着急，姜老师那边进度赶得挺快的，估计等您好了，正好能接上……”助理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这位爷本就阴晴不定的脾气。
尤其是在那天姜老师过来看望，他提前溜走，然后第二天被后知后觉的祁朗轰出房间之后。
助理在旁边汇报完之后就一直傻站着，而祁朗盯着平板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台词，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姜宴。
这个名字像个魔咒，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事实上，自从那晚姜宴喂他喝粥后，姜宴每一帧的动作和那些画面都在反复拷问着他的神经。
烦躁，说不清哪里来的烦躁。
当时的羞愤过后，他才发现自己面对姜宴有点失控了。
从控制不住的烦躁开始，到现在控制不了的嘴……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更讨厌那个搅乱他一切的人，现在正毫不受影响地完成工作，而他只能在酒店房间里拿着平板一遍又一遍看本该今天拍摄的剧本内容。
一种被抛下的焦灼感啃噬着他。
“对了祁老师，今天有人发了剧组拍摄的路透花絮，您要……看看吗？”看祁朗脸上逐渐上升的不耐烦，助理试图找点话题缓和气氛。
“不看。”祁朗硬邦邦地回绝，甚至把平板又丢到一边去了，但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抓。
觉得自己又搞砸了的助理讪讪闭嘴，一时间房间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响动。
祁朗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又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牵扯到右肩，疼得他龇牙咧嘴，看得助理在一旁慌乱到不知道祁朗要做什么。
“把平板给我。”祁朗再度开口，而助理只能把那个他亲自丢开的平板还给他。
他用左手拿过放在大腿上，而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点开微博登录小号，开始搜索《无声》电影路透。
相关的消息涨得很快，忽略掉一些没有用的营销号，祁朗找到了最初的那条微博，发微博的名字叫“宴宴宴宴子”，一看就知道是姜宴的粉丝。
那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还算清楚，并且和祁朗想得一样，全是姜宴的照片，而且照片拍得很专业。
背景应该是在外面找的内景取景地，环境光线被刻意压低，而姜宴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衬衫，坐在一张旧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旧式的证件夹，眼神专注地落在里面的照片上。
只是透过一张静态照片，祁朗却莫名感觉到姜宴身上那种带着一股沉重的、引人探究的故事感。
其他的照片都没有这张给姜宴的冲击大，所以看得速度很快，手指一不小心就滑到了评论区。
【宴哥今天状态绝了[哭泣]一条过！】
【这镜头感没谁了啊啊啊啊】
【呜呜呜陈默真的太让人心疼了……宴哥演得太好了！！！】
祁朗盯着这些评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那种沉浸式的、细腻入微的表演，即使隔着一层屏幕，也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之前就承认，姜宴确实……厉害。可是现在这种承认变得有些不是滋味，一种混合着不甘、钦佩和强烈好奇的情绪涌上来。
这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他只想要姜宴也认可他，虽然有那么一次姜宴“认可”了，可是现在他突然想知道姜宴是怎么揣摩陈默这个角色的，想知道那些姜宴沉默背后的层次，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还有……
还有想知道姜宴是怎么用一个眼神就能把他逼得毫无退路。
这个念头从未有过，现在一朝升起，却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退出评论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动着，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点开了搜索栏。
这次，他迟疑地输入了“姜宴”和“访谈”作为关键词。
结果弹出来一大堆，很多都是官方通稿和粉丝整理，称得上是杂乱无章，什么都有。
他皱着眉筛选，最终点进了一个去年的电影节专访视频——那次他也参加了。
视频里的姜宴看起来跟现在一样，穿着合体的西装，坐在背景板前认真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言辞谨慎，态度谦和，眼神里依旧是那种让人熟悉的沉静。
祁朗点了快进，很快就看到主持人问姜宴对于表演的理解。
姜宴略作思考，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我觉得表演更像是一种理解和共情。想要演得好，你就需要去理解他的逻辑，共情他的痛苦，他的**……哪怕那个角色离你自己非常遥远。”
“就像这次电影节被提名的电影中我演的那个自闭症患者，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观察、去体验，甚至一度有点走不出来……因为你要相信你就是他，你的情绪反应都必须是他的，而不是姜宴的。”
祁朗怔怔地听着，因为这种表演方式从来都不会是他的路子。
他更多是靠外放的情绪和技巧，恨不得把“演”字都写在脸上，而姜宴……他是在“成为”。
这种“成为”背后是祁朗达不到的专注和投入
是的，哪怕祁朗这么久以来投入林焰这个角色，研究他的性格、行为，但始终没有“成为”这个角色。
他把林焰看作是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所以在看到姜宴那种就属于陈默的眼神时，他没有接住，做不出林焰该有的反应。
所以现在想想，每次他接住姜宴的戏，好像都是姜宴把他引导进去的。
姜宴用很多方式把他自己的情绪引入了和林焰一样的情绪，这样也算是让祁朗短暂地“成为”林焰这个人。所以那杯罗汉果茶，那件大衣好像都是姜宴帮助他的方法之一，也怪不得姜宴后来跟他说“不熟”，这些不都是一种入戏的手段吗？跟“关心”很像罢了。
但是，这一切还要建立在姜宴对他的了解之上。
知道他很傲脾气不好，知道他喜欢陈默这个角色，知道他讨厌自己“抢”了这个角色……
看来，姜宴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不想再去深究，祁朗又点开一个姜宴早期话剧的片段剪辑。
舞台上，年轻许多的姜宴爆发力惊人，台词功底深厚，每一个停顿和眼神都充满力量。
和在《无声》电影里内敛的风格截然不同。
姜宴对每个角色的表现和理解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到底是经过了多少锤炼和沉淀，才变成了现在的姜宴？
祁朗看得入神，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
他逐条翻看着，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关于姜宴的表演的信息。
他甚至翻到了采访时电影学院老师对姜宴的评价，说他“沉得下心，吃得了苦，对角色有超乎常人的敬畏心”。
房间里助理早就走了，只剩下祁朗捧着平板几乎把姜宴的采访都看了个遍，然后又开始看有关姜宴的表演片段。
等到天色昏暗，助理轻手轻脚地进来送晚餐时，看见祁朗竟然拿着平板在看姜宴的表演分析视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祁老师……您、您没事吧？”助理试探着问，但祁朗根本就没搭理，依旧看得专注。
直到助理把饭放到祁朗面前的桌子，祁朗才回过神，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慌不择路地又把平板丢出去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祁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板起脸：“有什么事啊有事！研究对手戏不行啊！知己知彼懂不懂！”
助理：“懂，懂。”您说是就是吧。
呛完助理之后，祁朗单手吃饭吃得很慢，但基本没尝出味，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姜宴在访谈里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舞台和镜头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震撼的表演。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混合着强烈的挫败感和……一丝不肯服输的斗志慢慢沉淀下来。
姜宴不是靠脸，也不是靠运气，更不是靠什么背景。
他是真的靠着自己对表演的认真，一步步走到了那个位置。
而自己呢？
除了那一次侥幸接住的戏，祁朗无法完全忽视两人之间那条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仅仅是演技上的，还有那种对表演的敬畏，对自我的要求上的差距。
那种强烈的被抛弃感不是从受伤开始的，他现在明白当时被姜宴压戏的烦躁从何而来，被姜宴“无视”的愤怒从何而来。
夜晚躺在床上，祁朗的右肩还在发痛。
一闭眼，就是姜宴的样子——片场里的，访谈里的，舞台上的，还有跟他演戏时，那双深不见底的沉静的眼睛……
祁朗猛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拿过那个助理留下的平板查看剧本。
台灯暖黄的光线下，他用左手艰难地在空白处开始重新做标记。
不再是以前那种没多少实际作用的东西，而是用标记去寻找林焰这个角色的内核——他愤怒的来源，他脆弱的原因以及他和陈默之间关系演变的方式。
左手写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加上又是平板，祁朗写得很吃力。
写了好一会儿，才完成一点分析，虽然比之前好点，但还是有点逻辑不通。
祁朗有些泄气，他和姜宴的差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追上的。
可是……
他想起后来不是为了引他入戏的那些行为，一种近乎酸涩的陌生情绪在心里蔓延。
他不能总是被姜宴带着入戏，不能总是被压戏，不能只是被动地承受那个人带来的所有冲击。
他得做点什么。
至少，对得起“对手”这两个字。
祁朗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左手在平板上做分析，现在至少要把这段分析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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