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行李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颜秦看着郜喻朝把最后一本玄门古籍放进书架，忽然攥紧了手里的折叠枕，声音有点发紧：“那个……我这学期可能不住寝室。”
郜喻朝刚转身，闻言动作顿了半秒，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很快压下去，语气依旧平稳：“家里近？”
“嗯，”颜秦低头盯着鞋尖，不敢看他的眼睛，谎话编得磕磕绊绊，“住家里习惯，而且……我怕夜里翻身吵到你。”他没说真话——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躲进影子的冲动，更怕郜喻朝发现后，觉得他奇怪、觉得他是在刻意依赖。
郜喻朝“哦”了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镇影珠，串在床头挂钩上，珠子碰撞发出轻响，像在应和着什么。“也好，”他走到门口，帮颜秦拉开门:“晚上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早上校门口的豆浆铺要排队，我可以帮你带。”
他说这话时，眼神干净得没有半点怀疑，仿佛真的信了“住家”的说法。颜秦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空落，攥着折叠枕的手松了些：“不用麻烦，我自己……”
“不麻烦，”郜喻朝打断他，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就当是初中你帮我补古文的回礼。”
但其实，颜秦没吃过外面的摊子。
颜秦没再拒绝，低着头走出寝室，直到拐过走廊拐角，才敢回头看——302的灯还亮着，郜喻朝的影子落在门口，长长的，像在等他回头。
他心里揪了一下，快步走向校门口，却没发现，身后寝室里的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慢暗下去。
夜里十一点，宿舍区的路灯熄了大半。颜秦攥着衣角，轻手轻脚地溜回302门口，钥匙是白天趁郜喻朝去打水时偷偷配的——他实在受不了家里空荡荡的影子，只有郜喻朝身边的阴影，能让他觉得安稳。
推开门时，寝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在地板上投下细窄的光带。郜喻朝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沉。颜秦屏住呼吸，慢慢挪到他床边，刚要往影子里缩，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他吓得僵在原地，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可郜喻朝只是调整了个姿势，侧过身，把后背对着他，影子刚好在床边铺展开，宽宽的，刚好能容下一个人蜷缩。颜秦看着那片阴影，心里又暖又慌——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他不敢多想，悄悄缩进影子里，脊背贴着冰冷的墙，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郜喻朝身上的气息裹在阴影里，清冽里带着点艾草香，像初中时那个安神香囊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舒服是真的舒服——比家里任何一片影子都安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抱着，连夜里总有的心慌都消失了。颜秦把脸埋进膝盖，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指尖却又攥紧了衣角——他这是在利用郜喻朝吧？利用对方的不在意，偷偷躲在他的影子里，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羞愧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鼻子有点酸，不敢再呼吸太重，怕吵醒床上的人。可他不知道，床上的郜喻朝根本没睡着——从他轻手轻脚推开门的那一刻，手腕上的镇影珠就开始发烫，那是颜秦的阴气流在靠近的信号。
郜喻朝闭着眼，嘴角压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他早就猜到颜秦不会真的住家——初中时颜秦总说“待在你影子里最舒服”，现在住同一个寝室，怎么会舍得走？刚才调整姿势，不过是想让他躲得更舒服些。
他能想象到颜秦缩在影子里的样子——肯定是抱着膝盖，耳尖红红的，像只怕被发现的小兽。郜喻朝的指尖在被子下蜷了蜷，心里悄悄冒出点窃喜：这样也好，至少他能确定，颜秦在自己身边是安心的，哪怕是躲在影子里。
后半夜，颜秦睡得很沉，直到窗外传来晨读声才猛地惊醒。他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寝室里还浸着淡淡的凉意，只有窗缝漏进的一缕晨光，落在郜喻朝的枕头上，染亮了几缕发丝。
他僵在原地，大脑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影子里睡了一整晚，还睡得这么沉。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地板，还残留着郜喻朝影子的温意，可这份安稳很快被恐慌取代：郜喻朝会不会醒了？会不会发现他躲在这里？
他屏住呼吸，慢慢抬头看向床上的人。郜喻朝还侧躺着，后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得像还在深睡，只有手腕上的镇影珠，在晨光里泛着一点细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颜秦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失落——原来自己的“偷偷留下”，在对方眼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腿麻得发颤，刚要往门口挪，床上的人忽然轻轻翻了个身，面朝他的方向。
颜秦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狂跳着，连呼吸都忘了。他看着郜喻朝的眼睫，长长的，垂在眼下，没半点要醒的迹象，才敢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小心”——不是醒了的语气，更像梦呓。
他的身体一僵，回头看时，郜喻朝还闭着眼，嘴角却似乎勾了一下，又很快平复。颜秦咬了咬唇，飞快地拉开门溜了出去，去了颜翼的办公室。
下属们商量好让学生家长参观以此来拉赞助，当然其实是为了让自家的生意和那些人搭上关系的颜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颜秦，笑了笑，说不定，真的可以信任郜喻朝呢。
今天的运动会看看吧。
秋老虎赖在九月末的运动会场上，阳光把篮球场的地面晒得发烫，连吹过的风都裹着灼意，卷着观众席的欢呼声往树荫里钻。
颜秦攥着两瓶矿泉水，一瓶冰的，瓶身冒出寒气，另一瓶是温的。他整个人缩在观众席最后排的香樟树下——这里是全场唯一能遮住大半个身子的阴影，可他的目光，却黏在球场中央那个穿红色球服的身影上。
他不经常出汗，是看比赛紧张的，虽然说这个比赛没什么悬念。
郜喻朝正在打决赛，白色发带把额前碎发束起，露出饱满的额角，运动服后背早被汗浸湿，贴在挺拔的脊背上，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刚才那个三分球进框时，他侧头往观众席扫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树荫下的颜秦身上，嘴角勾了下，又很快转回赛场。
颜秦的耳尖瞬间热了。
他看着手里的水——早上特意让阿姨晾成常温的，郜喻朝运动后不爱喝冰的，这点他记了三年。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出树荫：阳光太烈了，他从小被家里护着，连夏天出门都要撑两层遮阳伞，现在让他走到毫无遮挡的球场边，光是想想，就觉得皮肤发紧。
“明明是他自己要打比赛，我凑什么热闹……”他小声嘀咕，却把水瓶攥得更紧了。
视线又飘回郜喻朝身上——对方正弯腰捡球，手腕上的镇影珠在阳光下泛着细闪，他忽然想起夜里躲在影子里时，这串珠子传来的温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就走过去，把水递给他，然后马上躲回树荫，应该没事吧？
他深吸一口气，脚尖慢慢探出树荫。阳光落在脚背上，带着刺痛的暖意，他的脚步顿了顿，又咬牙往前迈了一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走出舒适的阴影，为了一个让他觉得“影子里最舒服”的人。
可还没等他迈出第三步，球场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队友喊着“郜哥，赢了！！”
郜喻朝却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往观众席跑。红色球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跑得极快，运动后的喘息都没乱了节奏，仿佛刚才在场上跑了几十分钟的人不是他。
“你怎么跑出来了？”郜喻朝在他面前站定，阴影刚好把颜秦整个人罩住，挡住了灼人的阳光。他伸手碰了碰颜秦的手背，触到一片冰凉的汗，眉梢瞬间蹙起来:“晒到了？”
颜秦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掉在地上，心里更加羞愧：“没、没有，我就是……”他举了举手里的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给你送水。”刚打完比赛，郜喻朝就这样来了，他晚上还偷偷睡在他的影子里，他却只给他一瓶水，还是郜喻朝自己跑过来拿的。
郜喻朝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看他刚迈出阴影、还沾着点尘土的鞋尖，心里那点比赛获胜的快意，瞬间被更软的情绪填满。
他接过水，没拧开，反而把另一瓶塞回颜秦手里：“我不渴，你拿着，手凉，多攥会儿能降温。”
他说这话时，目光专注地落在颜秦脸上，没注意到教学楼三楼的办公室窗口，有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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