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拉近，在那阻隔的玻璃窗上，紧贴着一张难以名状的东西。
像一团被揉皱又强行扒住的粘稠阴影，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灰色空无。
嚯！开局就这么刺激。
时皋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被重力死死摁住仿佛没了生息的新人，轻轻啧了一声。
“可惜了。”
随即，他脸上又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陈移山濒临混沌的意识。
“陈移山先生，看来您将收获一次，毕生难忘的面试体验了。”
“如果您有幸生还的话，”时皋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公式化的祝福，“期待与您的下次会面。祝您……‘面试’顺利。”
面试，面什么试，鬼门关一日游的体验券吗。
陈移山在窒息和剧痛中，连吐槽的力气都挤不出来，更没精力去看车窗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此刻的呼吸已经变成拉锯战。
现在每吸一口气，横膈膜都要对抗十倍于常的重量，肋骨间的肌肉像是被扔进绞肉机转了几圈，余热之下不断散发出滋滋的灼烧感。
血条的余量处于几近归零的状态，陈移山感觉他快死了，尽管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有个朦胧的声音却在一直告诉他：你现在应该活着。
活着，一个沉重的词语。
无论过去，亦或是现在。
陈移山的头顶传来撕裂般的痛，他的头发在重力下坠得他头皮发麻。
视线同样受到了影响。
在突变的重力系数下，眼球被眼眶里的脂肪挤得生疼，视网膜就像是被人轻轻扯动的保鲜膜，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水纹般的重影。
最可怕的是听觉。
关节摩擦的吱呀声、内脏移位的咕嘟声、血管里血液撞击瓣膜的咚咚声……
他快被折磨疯了！
陈移山想尖叫，但舌头却是重得像块生铁，抵住他的上颚动弹不得，唾液也根本咽不下去，只能在喉咙里积成水洼，发苦。
只剩下一丝清醒时，陈移山还能清晰地听见了肋骨发出断裂的脆响。
他没被压碎断的骨头又被重新敲断了一遍。
“已检测到接入媒介「传单」完好，已自动绑定面试者，具体信息载入中……”
姓名：陈移山
年龄：21岁
种族：人类
岗位：十三点有限公司异界调度员（面试中）
身份一：无业游民（一个已经快饿死的乞丐）
身份N：待解锁（一个干啥啥不行的社会边角料，副业跟本就不可能有一个能打的）
精神状态：9/100（下一秒升天的状态）
精神污染：100/100（高危）
能力：未知（都是两条腿的哺乳动物，想必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附加能力：未检测到相关事物
主线任务：成功通过本次面试并顺利存活（温馨提示，灵源币越多越容易活下来哦）
副线任务：成功调度异界灵源（具体方法未知，还请用微末的脑容量自行探索。注：此任务不要求强制玩成，但如果您感兴趣，在此提前预祝您早日归西）
“检测到车厢内重力系数过高，为保证后续正常开展已自动生成保护屏障。”
“检测到面试人员躯体损伤为高危状态，自动开启全身修复……”
“修复成功！”
一道冰冷、毫无波动的电子音突兀地在陈移山濒临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欢迎来到十三点公司调度员岗位面试现场，系统0245很不高兴为您服务。”
陈移山在翁翁的脑袋瓜子里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意识，在嗡嗡作响的脑壳里怼了回去：“……你，是诈骗组织的？”
“错误定义。诈骗组织特征：利用虚假信息非法获取财物。”
系统纠正后还不忘一板一眼地补充。
“本系统执行正规面试流程，一切操作，合法合规。”
嗯，疏通关系后的合乎规定，没毛病。
陈移山费力地支起身体，呼吸粗重不均，脸色不怎么好，一片惨白。
“但你绑我前，问过我吗？”他声音发冷。
系统也是立马作出了相应的免责回应，可谓是秒回，甩锅甩得异常熟练。
“传单最底行已有注明：「接过传单后三十秒未撕毁，视为默认参与面试。无意愿者请及时销毁。」”
（字体：最小号。位置：题注。颜色：印刷级隐身灰。）
“强买强卖。”陈移山嗤笑。
“正规流程。”系统油盐不进。
被坑了怎么办，此时的形势当然是……不能怎么办，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移山认命地吐出口浊气：“那行，字多大？”
系统却是稳如老狗丝毫不慌：“米粒大，题注位，隐身灰。”印出来基本靠猜。
呵，专印角落里的霸王条款，好个正规公司。
陈移山额角青筋跳了跳，“所以，这面试是强制的？”
系统却是举了个反例，进行反向责任稼接：
“若非我强制接入面试状态缓冲，此刻您已是站台上一滩……散发异味的有机质了。”
合着被强绑还得谢你救命，他就活该被迫进入这个看着跟拐卖现场没什么两样的地儿了？
陈移山气结，内心记账本狠狠添上一笔：
「某年某月，遭黑心系统0245强绑，债 1……」
陈移山拍了拍身上的灰，默默换了个问题。
“这鬼地方，你们搞的？”
系统的回答也是爽快：“否，更准确地说十三点有限公司的定位是承担一个修复者的角色。”
“这里是灵界产生的异度空间，您感知异常，实属正常现象。”
“那灵界产生的原因？”
“权限不足，无法查询。您需要先通过面试考核进入公司上岗，那里会有您想要的答案。”
系统0245卡了一瞬，之后的尾音被他刻意拉长，裹着几分公事公办的敷衍。
“不过以您资质，想必考核速战速决。”系统维持着程式化礼貌，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潜台词：快考完，我好收工！
但陈移山听着，这统子是在毫不掩饰地表现出盼着他尽快离场的急切。
“……”
咒他领盒饭呢。
陈移山单刀直入：“面试内容？”
系统言简意赅：“成功调度异界灵源。”
陈移山：“方法？”
系统甩锅干净利落：“面板有写。你不瞎。”
滑头。陈移山在心里给0245贴上标签。
套不出话，只能靠自己。
陈移山，永远是自己最后的底牌。
呜，列车进站，冰冷的广播声响起：
“各位乘客，您好！欢迎乘坐昌京轨道交通，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十三点有限公司已经到达。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照顾好同行的老人和小孩。感谢您的一路相伴，期待下次与您同行，祝您生活愉快！”
"Dear passengers, Welcome to take Changjing Rail Transit.The terminal station of this train, Thirteen O'Clock Co., Ltd., has arrived. Please……"
中文，好长。
英文，听不懂。
陈移山的脑细胞里的英文单词少得可怜，不然他也不会有六次六级的捐款消费记录了。
那东西就不是人学的，陈移山是这样子认为的。
嘀嘀两声，掉漆的红色车门在一阵浓烟里打开了。
外面没有其他人。
车站里空空的，陈移山能清晰地听到鞋底与地板的撞击声。
地铁电梯停运。
陈移山只好转向楼梯。
只一眼，眉心便蹙起。
阶梯长得离谱，数阶的高度近乎反人类，灰白的梯面一直向上延伸，没入昏暗的穹顶，望不到尽头。
这设计师是打算在地铁站里盖摩天大楼？
陈移山盯着这天梯，压力骤增。
面个试，还得先过体能考核。
“也可能是空间嵌套，直接嵌进了某栋楼里。”系统0245的玩笑声突兀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不过…电梯权限，我倒是能开。”
峰回路转。
陈移山眉梢微动。
这对于陈移山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像是怕被扣上虐待新人的帽子，系统难得补充：“老板没恶趣味。该有的便利，不会少。”
“哦。”陈移山应得平淡。
便利，怕是方便压榨吧。
系统0245没说的是刚才扫描界面，视觉传感器捕捉到青年苍白却难掩清俊的侧脸，竟触发了核心协议里一条极其隐蔽的美学偏好的指令。
若非这张脸符合了某种视觉舒适度，他早该启动休眠协议，拒绝加班了，是的，系统0245是个颜狗。
作为一个打工人，系统0245可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加班。
陈移山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谢，在这个社会的礼仪里，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要说谢谢，他记得这一点。
“不客气。”
系统0245默默欣赏着眼前造物主偏爱的作品。
他突然间觉得陈移山多活点时间也不错，至少看着对眼睛很好。
系统此刻并不怎么指望陈移山能走到最后拿到灵源币分他点，就陈移山那小身板，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不过好消息是电梯确实开始运作了。
但坏消息是运作电梯不是陈移山站的这个。
电梯确实动了。
但坏消息是，动的是对面那部，不是陈移山站的这个。
两个梯步中间隔着约莫三四米，底下悬空，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纯黑色。
陈移山只瞥了一眼。估摸了一下距离，左手在边栏上轻巧一撑，利落地翻身越过扶手。
嗒，双足稳稳落在对面运行的梯面上，纹丝不动。
这一系列丝滑的动作看得系统0245目瞪口呆。
“您身手这么敏捷的。”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紧张。
陈移山理了理微乱的衣服，淡定地回复：“跳得稍微远点，四肢还算灵活而已。普通人的基本素质。”
系统：“……”
数据库检索，人类基础体能标准……检索失败。重新定义‘普通’与‘废’逻辑冲突，进程中断。
他怕是对普通人和废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现在系统0245严重怀疑之前面板检测出现了差错。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个刚入社会的脆皮大学生。
他被诈骗了，他压根儿就不应该信0335的鬼话，眼前这人根本就不好拿捏，为了他的统命安全着想，他要退货！
系统0245在心底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结果也很显然，这最后也只能是服从调剂的不满，还是不能舞到正主前的那种。
而随着扶梯的缓慢上升，来时下方已经变成了墨色的深渊，只有一直悬在空中的天花板丝毫未动。
地铁站里也开始出现另外的声音，很细微，有点像某种生物轻微跳跃后落地的声音。
但这样的声响由于电扶梯的运作而被盖住了大半，陈移山似乎听得并不真切。
陈移山耳尖几不可察地一动：问到，“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系统并不在意，实事求是地回应：“我只是一团数据，未搭载声波接收模块，没有听觉。”
陈移山：“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然而，话音刚落，陈移山后颈的寒毛就突然倒竖。
这是一种被**生物盯上的本能反应，像有无数爬虫在脊椎上攀爬。
瞬间，腐臭气息从后颈扑来，混杂着烂叶与黏液的腥甜直冲陈移山的鼻腔。
陈移山的左脚一蹬，在跃起瞬间反手抓住扶手旋身，原本瞄准后心的利爪擦着发丝划过。
破空声中，陈移山已面朝下方悬挂在扶手上。
怪物的巨口在咫尺间合拢，腐臭气息喷得他睫毛发颤，陈移山立马屈腿肘向怪物下颌，借着反作用力荡到左侧扶梯上。
“轰！”
怪物撞在金属扶手上的闷响震得扶梯颠簸，陈移山抓住这间隙冲上电梯转折处的平台，却发现往上逃生通道被蛛网般的黏液封锁。
上头还挂了个牌子，写着：「十三点有限公司面试中，大门暂时关闭」
该死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往上不行，就只能往下。
陈移山决定下去干掉那只怪物。
身后传来扶梯台阶不堪重负的咔嗒声，怪物追上来了。
陈移山扯下背包甩出，稳稳击中怪物的头部，里面的维修扳手滚落在地。
然而怪物丝毫没有因为被击中后就愤怒暴起，只是张开贪婪的大口，并立刻从中伸出数条触手缠住包带撕扯，最后，一口生吞。
陈移山眼前的怪物嚼吧嚼吧，心满意足地把食物吞了下去。
随后，它就乖乖地坐在原地，睁着个灰色的眼仁好奇地打量地面前的人类，像是在等待再次投喂。
陈移山握着刚从地上捞起来的铁板手，指节泛白，喉结滚了滚。
怪物歪了歪脑袋，灰色眼仁里映出他紧绷的身影，触手松了松，又卷成个圈轻轻晃了晃，倒像只讨食的大型犬。
陈移山莫名看出点憨态来，他一定是疯了。
试探着往旁边挪了半步，铁板手在掌心转了半圈，半晌，陈移山不太确定的发问：“你是饿了？”
大块头嗷呜了一声，表达同意。
“没了。”陈移山低哑开口，包都被这家伙给全吞了。
怪物似乎听懂了，巨大的身躯往下沉了沉，灰色眼仁里的光暗了暗，缠在一起的触手也垂了下来。
陈移山盯着它半晌，突然发现这东西虽然长得骇人，腹部却微微瘪着，刚才吞背包时喉咙滚动的弧度格外明显。
他突然想起，自己兜里好像还有半块压缩饼干。
指尖在铁板手上敲了敲，陈移山突然弯腰，把扳手往旁边一扔。
哐当一声脆响，怪物的视线果然被吸引过去。趁这功夫，他摸出裤袋里的压缩饼干，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怪物猛地转头，灰色眼仁瞬间亮了，触手倏地绷紧，却没像刚才那样扑过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饼干，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
陈移山挑眉，捏着饼干往前递了递。
触手像有灵性似的，小心翼翼地探过来，尖端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才卷住饼干往回送。这次没直接吞，而是用触须一点点蹭碎了，慢慢往嘴里送，灰色眼仁半眯着，竟透出几分乖巧。
“倒是比某些人识相。”陈移山嗤笑一声，直起身时，余光瞥见墙角阴影里一闪而过的红光。
陈移山眼神骤冷，反手捞起地上的铁板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看来，不止你一个饿了。”
这位初出茅庐的新人站在原地，从容地疏展筋骨。
是的，陈移山并不是什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脆弱小生，相反，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没有明显的手臂肌肉，全身上下的筋骨却是练得十分到位。
就刚才大家伙，他用寸劲就能一拳给干飞出去。
热身完毕，现在，是时候去会会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老鼠了。
陈移山：养个崽子似乎也不错[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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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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