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十分，向思来坐在座位上盯着车门的位置发呆。地铁车厢空荡，冷光灯亮着。
“列车即将达到东湖站，请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到站提示音落，车门打开。
这一站依旧没什么人，一个背黑双肩包的青年走进来。他个子极高，肩线利落，长发及肩，脑后松垮扎着辫子。
向思来注意到他，内心暗自感叹：这人长得真好看，头发也好长。
青年视线扫过车厢，最后目光停在向思来身上。他朝着向思来身边的空位走去，在他身旁坐下，背包随手搁在地上。
向思来没转过去看对方，而是抬眼，从对面反光的玻璃上悄悄打量。对方垂着眼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好看吗？”青年突然开口道。
“嗯？”被抓包的向思来有些许尴尬，微微点了一下头。
青年轻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
城南大学站到了，向思来和青年一前一后下了车。
向思来心里一亮：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进了校门，青年拐向教学楼方向，向思来朝游泳馆走去。
“向思来，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别磨蹭，赶紧下水，先游个一千五热热身，把身子游开。”喊话的是向思来的教练老张，他正坐在池边，手里拿着训练计划表。
“明白。”向思来应了一声，走到熟悉的泳道。队友周锐已经在旁边泳道压腿了。
“昨天练狠了，现在大腿还酸。”他对周锐说。
周锐头也没抬，笑着回了一句：“活该，谁让你最后冲那么猛。”
他没接话，只是笑了笑，戴上泳镜，深吸一口气，滑入水中。冰凉瞬间包裹全身，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水流声。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水池里瞬间松弛下来。向思来扒着池边，大口喘着气，看着队友们陆续上岸。
“你刚刚转身后，手入水有点过中线了。”周锐抹了把脸说。
“嗯。”
不远处，女队的陈悦宁正摘下泳帽，轻轻一甩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她肩胛上。
向思来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想起早上地铁上遇到的那个长发青年。
“嘿，发什么呆呢？再不上来水都让你捂热了！”周锐拍起的水花溅到向思来脸上。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小声调侃道：“怎么了？看上人家了？”
向思来回过神，撑着池边正要上岸，“别胡说。”他目光无意间扫过空旷的看台，动作瞬间僵住。
那个青年此刻正坐在最高一排，微微前倾着身子，安静地看着泳池。
向思来走上岸，水珠顺着身体滴答在地砖上。他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便朝着看台走去。
向思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有点喘，不知是因为刚结束训练，还是别的。他指了指泳池，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你好？你来看训练？”
青年看着他，没立刻回答，目光在他还在滴水的头发和紧绷的泳裤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很浅地笑了笑，声音比想象中清朗：“嗯。你游得不错。”
向思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在离青年不远不近的台阶上坐下。
“我叫尤遇。”青年再次开口道。
“嗯？什么？”向思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青年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他说：“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认识我，我叫尤遇，尤其的尤，遇见的遇。”
向思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有这么明显吗？
他也回应道：“我叫向思来，方向的向，思来想去的思来。”
尤遇笑道：“思来想去？想去哪里？想去就去吧。”
没想到会被调侃名字，向思来也回敬了一下对方：“那你也别犹豫，想做什么就做吧！”
看着对方亮闪闪的眼睛，尤遇点头道：“好啊。”
向思来注意到尤遇脚边放着一个帆布画夹，一角露出了素描本的硬壳边缘。
向思来问道：“你不是我们体院的吧？你是学画画的？”
尤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画夹，语气平和：“偶尔画一画而已，我是学海洋生物的。”
向思来开玩笑道：“海洋生物？那我们还挺有缘，你研究水里的，而我就在水里游着。”
尤遇突然认真道：“你不会一直在水里的，你会上岸的。”
“是会上岸，但我喜欢在水里的感觉。”
尤遇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向思来，走啦！再磨蹭食堂肉包子没了！”周锐在池边拖着长音喊，手指把拖鞋敲得啪啪响。
向思来回过神来，朝下面应了一声：“来了！”他转头对尤遇说：“我得先走了，队友叫了。”
尤遇点了点头，嘴角依然带着那点浅淡的笑意：“好，再见。”
向思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看台台阶，周锐一把勾住他脖子就往更衣室方向带，好奇地问道：“那人谁啊？不是咱体院的吧？什么时候认识的？看台上那个长头发的，聊得挺投入嘛，我喊你都听不见。”
向思来用毛巾胡撸着头发，水珠甩了周锐一脸。
“就是……刚认识的。说了你也不认识。”
“啥意思啊？跟我还见外？”周锐用手肘顶他，“长得挺有范儿的，一看就是搞艺术的，我看他旁边放着个画板。”
“画板？你看得倒挺仔细。”向思来搪塞着，脚下加快了步子。
周锐大步跟上，胳膊还死死箍着他脖子：“废话，我那位置看得一清二楚。快说，到底怎么认识的？别磨磨唧唧的。”
更衣室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向思来拉开自己的柜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就是早上地铁上碰到过，刚才又看见了，就上去打了个招呼。”他说得轻描淡写，把湿泳裤扯下来扔进网袋。
“地铁？这么巧？”周锐浓眉一挑，凑得更近，“人家还特地找到学校来了！他不会是别有居心吧？”
“不是，他也是我们学校的。”
“咱们学校的啊？”周锐嗓门更大了，“那更得认识认识了啊！你们还聊什么了？要联系方式没？”
向思来拿起洗发水，拧开淋浴喷头，水声哗啦响起，暂时隔绝了周锐的追问。温热的水流冲过酸胀的肌肉，他闭上眼，却清晰地浮现出看台上那双安静的眼睛。
“没要。”向思来隔着水声喊了一句。
“啥？”周锐没听清。
水关小了。向思来抹了把脸上的水，重复道：“我说，没要联系方式。”
“为啥？”周锐把耳朵凑近，“磨叽啥呢？”
“忘了。”向思来的语气听着有点烦躁。
“啧，真惦记上了？”周锐关了水，凑过来用胳膊肘碰碰他：“行了别耷拉个脸，哥帮你！那人一看就是美院的，一会儿我陪你去他们学院堵他去，保准给你问出来！
向思来猛地关上水龙头：“别！他不是美院的，别给人造成困扰。”他扯过毛巾用力擦着头发，声音闷在毛巾里：“人家是搞研究的。”他快速套上T恤，推着已经收拾好的周锐往外走，“好了别打听了，走啦走啦，吃饭去。”
离开场馆前，向思来下意识扫了一眼看台，那里空无一人了。
周锐见状又开始打趣道：“还看呢？人早走了。”
清晨的食堂，人声嘈杂。
向思来和周锐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满满一餐盘的食物。
向思正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揉着酸痛的大腿肌肉，高强度训练后遗症此刻正清晰无比。
“看你那龇牙咧嘴的样儿，”周锐吸溜着碗里的粥，含糊地说，“下午的体能课我看你咋办。”
“少说风凉话，”向思来回了一句，“你也好不到哪去……”
话音未落，几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他们桌旁，阴影投下来。是同队的赵一强和他那几个跟班，队内竞争激烈，赵一强向来和向思来不太对付。
“哟，这不是我们队的希望之星向思来嘛？”赵一强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瞧见没，还有脸吃这么多。早训都敢迟到，我看是越来越懈怠了，这状态不如趁早退役，别占着名额。”
周锐“噌”地站起来，脸色沉下来：“赵一强，你他妈找茬是吧？”
向思来拉住周锐的胳膊，不想在食堂把事情闹大，他也跟着站起身，走到一边，平静地看着赵一强：“有事说事，没事别挡道。”
赵一强旁边一个剃着板寸的队员钱文辉嬉皮笑脸地插嘴：“强哥是关心你啊，看你走路都不利索了，别是腿软了吧？下周的选拔赛还行不行啊？”
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向思来刚要开口，赵一强却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力道不大，但足够挑衅。向思来本就大腿酸软无力，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脚下猛地一滑，膝盖一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朝侧面跪倒下去。
“操！”他低咒一声，预想中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一只手臂从斜后方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腋下和胸膛，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将他几乎倾倒的身体捞了回来。向思来惊魂未定地靠在那人身上，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他愕然转头，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是尤遇。
尤遇微微蹙着眉，扶稳他后，手便礼貌地松开，声音清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食堂地滑，小心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面瞬间安静。周锐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扶住向思来，怒目瞪着赵一强一行人：“赵一强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手段真脏！”
赵一强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一下，随即嘴硬道：“他自己站不稳怪谁？我们走！”说完便带着人悻悻离开。
向思来站直身体，大腿的酸痛更明显了，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尤遇：“谢了，又碰上你了。”
尤遇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赵一强他们离开的背影，又落回向思来脸上：“没事。你还好吗？”
周锐一边帮向思来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抢白：“好什么好，没看那帮孙子上来找事吗！哥们儿，谢了啊！你这人能处！”
向思来无奈地瞥了周锐一眼，再次对尤遇道谢：“真的谢谢你，不然我肯定摔结实了，那下周选拔赛就无望了。”
“举手之劳。”尤遇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你们吃饭吧，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
向思来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周锐用手肘碰了碰他：“别看了，人都走了！赶紧吃饭，妈的，赵一强这孙子，下午训练看我不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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