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录制现场的光线亮得刺眼，水上设施反射着晃目的光。向思来刚完成一个高强度的水上环节，浑身湿透，被工作人员簇拥着走向休息区。他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习惯性地望向场边确认流程的显示屏。
就是这一瞥，他看到了那条紧急插播的新闻快讯——
【突发：“探索者号”科考船墨海触礁，船体严重进水……】
向思来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周围喧嚣的欢呼声、主持人的串词、经纪人的叮嘱，所有声音都急速褪去，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助理的手机尖利地响起。她接听，脸色骤然惨白，捂住话筒，惊慌失措地望向向思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向思来一把夺过手机，听筒里传来对方急促而沉重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确认沉没……部分人员获救，但名单上有……尤遇……确认不幸遇难……”
手机从向思来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
“不要！”
向思来从宿舍的床铺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宿舍的其他人依旧在呼呼大睡，只有隔壁床铺的周锐被他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含糊问着：“咋了？做噩梦了？”
向思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梦都是相反的，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出发去京市呢。”
向思来抹了把脸，掌心一片湿冷，分不清是汗是泪。真的只是梦吗？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清晨，城南大学校门口停着前往机场的大巴。向思来和队友们陆续将行李放进车厢。
周锐用胳膊肘碰了碰向思来，压低声音：“哎，你看那边。”
向思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马路对面不远处，尤遇斜倚着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望着大巴的方向。晨光穿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向思来脚步顿了顿，掏出手机，飞快地打了几个字。他抬起头，隔着一小段距离，朝着尤遇的方向晃了晃手机屏幕，示意他查看。
尤遇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低头看着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街道，精准地落在向思来脸上，很轻地点了点头。
向思来收起手机，转身和周锐一起登上大巴。车子发动，缓缓驶离。透过车窗，他看到尤遇依然站在原地，身影在视野中逐渐变小，直到拐过街角，彻底消失。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聊天界面里，他发出的那句话下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回复。
向思来：【等我回来】
尤遇：【好】
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基地，魔鬼训练开启
集训队的强度远超想象。每一天都像被精确设定程序的机器。
清晨五点半，尖锐的哨声划破宿舍楼的宁静。十分钟内集合完毕，雷打不动的三千米晨跑唤醒沉睡的身体。早餐后，立刻投入上午的水上训练。泳池不再是熟悉的五十米标准池，而是带有更多先进监测设备的赛道。教练组的目光锐利如鹰，每一个技术细节都被反复纠正、强化。出发、转身、到边，成千上万次的重复，直到肌肉形成精确的记忆。
午餐和短暂的午休后，是更加残酷的陆上体能训练。力量房里的器械碰撞声、负重下的嘶吼、核心训练的煎熬，汗水浸透每一寸地面。晚餐后，往往还有战术分析会议，观看国际顶尖选手的录像，分解技术，研究对手。
晚上九点，宿舍准时熄灯。身体像散了架，沾到枕头就能立刻昏睡过去。这里没有娱乐，没有杂念，只有日复一日的极限压榨，目标只有一个：提升，再提升。
在这高度紧张和疲惫的日子里，与尤遇的短暂线上交流，成了向思来难得的放松时刻。
训练结束，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爬回宿舍，向思来会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尤遇的消息总能准时出现，但画风却和他清冷的外表截然不同。
向思来会一边用筋膜枪锤击着酸胀的大腿，一边单手打字回复。他会抱怨食堂的饭菜千篇一律，会分享今天哪个技术动作终于找到了感觉，会吐槽某个国家队的老将实力强得变态。他不会说太多训练的苦和累，但尤遇似乎总能从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他的状态。
尤遇有一次发来消息，“今天看你队里发的训练照片，表情很凶”，然后配了个可怜巴巴的搞怪表情包。
向思来：【下午测速，没游好，被教练盯了一下午】
尤遇：【正常波动。我们向选手永远是最棒的！[超级厉害.jpg]】
还有一次，向思来提到练得太狠，肩膀有些反应。尤遇没过多久就发来一段网上热门舞蹈的短视频链接，怂恿他：“学一下这个，放松肌肉有奇效，不信你试试？[坏笑]”
……
向思来：【今天被教练骂惨了，说我转身像老大爷遛弯】
尤遇：【别听教练的恶评，他是骗你的】
尤遇：【你明明是水里最俊的鱼！下次转身前默念三遍‘我是鱼’，说不定有奇效。[严肃脸]】
……
向思来：【今天200混测试，最后五十米差点厥过去】
尤遇：【可惜尤遇同学不在你身边，不然就可以给你做人工呼吸了[期待]】
尤遇：【不过能游下来就很厉害了，今天的向选手依旧闪闪发光[鼓掌][大拇指]】
……
向思来：【感觉好累，快撑不住了】
尤遇：【放弃不可惜，对面这个姓尤的听说有点小钱，他说以后可以养你，为你无限兜底！】
尤遇：【放弃了就不能再游了，游和尤只能选一个。】
……
向思来忍不住笑出声。尤遇总是能接住他的话题，用那种带着点调侃又透着温暖的语气回应他。这个线上的尤遇和现实中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线下的尤遇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深沉，而线上的尤遇却好像撕开了这层伪装，回复总是出其不意，幽默又好玩，让向思来感到无比放松和安心。
这种轻松幽默的互动，像一缕清风，吹散了训练带来的压抑和沉闷。向思来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甚至依赖这种陪伴。他会跟尤遇分享基地里遇到的趣事，比如周锐晚上说梦话都在喊节奏，比如陈志凌第一次见到国家队偶像时同手同脚的傻样。
偶尔，在特别疲惫的深夜，向思来会看着两人充满俏皮话的聊天记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后带着一点点莫名的期待，沉入梦乡，迎接又一个充满挑战的黎明。
尤家别墅地下车库，尤遇背着那个旧帆布画夹，正准备出门。车库里灯光明亮，墙边整齐排着几辆车，漆面都蒙着一层灰。正中央那辆红色跑车被车罩盖得很严，边角处还有褶皱。
老管家陈伯匆匆从另一侧走来，手里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少爷，您要的海洋科考船资料，我托人整理了一些。”
尤遇接过，低头翻了几页，点点头：“谢谢。”
陈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压低声音：“先生上周末回来，问起您最近的开销，他发现您很久没动过车库里的车，也没去以前常去的场所消费。他看起来有些意外。”
尤遇把资料塞进画夹里，语气平淡：“车钥匙不是早被他收走了么。”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安分下来，那辆新的帕拉梅拉……”陈伯试探着说。
尤遇打断他，嘴角抬起一点，却没有笑意：“告诉他，我晕那车的味儿。我坐地铁挺好。”说完，他抬脚走向通往地面的楼梯。
陈伯望着他背影，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落灰的车，长叹了一口气。
尤遇回到他在校外租的公寓，这里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更像一个指挥中心或案件分析室。
客厅最显眼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日历。日历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用红色记号笔狠狠圈出的日期范围格外刺眼，旁边写着两个力透纸背的红字：“死线”。在这个红色区域附近，还有一些用蓝色笔标注的、与向思来行程相关的日期，以及用黑色笔写下的、看似无关的社会事件或天气符号。一些日期上打着绿色的对勾，像是一种进度确认。
一张巨大的白板上，用磁贴和线条连接着向思来的照片，周围是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家人、教练、队友、同学、甚至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每条关系线旁边都有简短注释，评估其亲密程度和潜在影响。
书桌被几大摞打印纸、档案袋和便签覆盖。资料分门别类，但数量庞大。
其中一摞是“探索者号”全档案，记录了“探索者号”船只的详细构造图，甚至标出了监控盲点。科考任务的完整日程、航线图。船上所有成员的详细名单和档案。
另一摞是可疑人物排查表上，也是最厚的一摞，有赵一强及其社会关系，游泳队内部潜在嫉妒者，网络上攻击过向思来的黑粉。甚至包括尤遇自己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的近况，旁注：“避免接触，潜在风险源。”
还有大量的书籍和打印资料，关于海上求生、食品安全、药物中毒、溺水救援、识别暗流、船舶安全规程……
尤遇坐在电脑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长发垂落在额前。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个复杂的数据库界面，显示着“探索者号科考船船员档案”的字样。光标在一个名叫“张海”的船员信息页面上停留。页面旁边，摊开着一份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记录，上面有一些金额往来被用黄色荧光笔做了标记。尤遇的视线在屏幕和纸张之间快速移动，偶尔用右手操控鼠标滚动页面，左手则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红色记号笔。
他拿起那支红笔，在摊开在手边的一份船员名单打印稿上，“张海”这个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然后又在这个问号外面圈了一个圈。
他又伸手从旁边另一摞文件中抽出最上面几页。一份是关于赵一强近况的简报，上面标注着“近期行为收敛，无异常动向，威胁等级调低”。另一份则是打印的社交媒体截图，内容是关于向思来和女队员陈悦宁的所谓“CP”话题。
他将文件放了回去，视线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份体育新闻的打印截图，标题是“新星向思来入选国家集训队，开启封闭训练模式”。报道旁边还附着一张向思来在泳池边微笑的照片。
尤遇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与向思来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向思来刚刚发的，抱怨训练强度大，肩膀酸。尤遇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始打字。
他打出的字句，与这间屋子里充斥的紧张沉重氛围格格不入，显得轻松甚至略带调侃。
消息发送完，尤遇将手机放回桌面，身体再次靠向椅背，目光重新投向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和墙上的日历。
半晌，他弯下腰，打开了书桌下一个带锁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一枚海螺，螺旋壳泛着虹彩，螺口闪着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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