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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话音落下,全息影像并未消失,瑟拉夫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她的崩溃,或者……觉醒。

粉鱼僵立在原地,父亲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脑海中反复炸响。

“旧世界的瘟疫”、“基因链编辑的复制品”、“生存的武器”、“人类存续”……这些词语构筑的恐怖图景,与她所知的侦探社遭遇的僵尸巨人、飞猫诡异的言语、以及下城区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蛛网。

她感到脑子嗡嗡作响,脚下昂贵的地毯仿佛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流沙。

长久以来坚信的“反抗”和“自由”,在父亲揭示的、可能关乎整个人类命运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自私?

“你问我……为什么让你做歌手?”瑟拉夫斯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为什么把你塑造成【人鱼偶像】,让整个霓渊市,甚至更远的地方,都痴迷于你那空灵的歌声?”

粉鱼感到脚跟后方传来防弹玻璃的坚硬与冰冷,像一块墓碑抵住了她试图逃离现实的冲动。

歌声。父亲吐出的这个词,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刺穿了包裹着她灵魂的厚厚一层茧。

记忆里最早的声音,并非摇篮曲,而是水。

在巨大得能让她漂浮起来的象牙白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着她幼小的身体。

她喜欢将整个脑袋沉入水下,世界瞬间变得模糊而静谧,只剩下水流滑过耳廓的汩汩声。

世界便褪去了棱角,只剩下水流包裹的柔软寂静。

一种来自极深之处的、悠远而沉重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混合着亿万珊瑚虫骨骼摩擦的细碎悲鸣,以及洋流裹挟着冰冷星光与失落文明叹息的奔涌。

那是混沌初开时的底色,带着咸腥的潮气和无法解读的悲伤。

小小的她不懂,只觉得安心,像蜷缩在宇宙的子宫里,听着母亲古老而陌生的心跳。

水珠从指缝滑落,带着深海的秘密滴回浴缸,也带走了她懵懂的呢喃。

十二岁生日宴。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切割成无数晃眼的光斑。

她被推到那架漆黑的斯坦威钢琴前,丝绒礼服像一层不合身的皮肤。

指尖落下,琴音流淌,随即是她自己的声音加入——不是刻意的表演,更像一种被琴键唤醒的本能。

她唱了一首古老的船歌,歌词是水手对遥远故乡的哀悼。声音清澈得近乎透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她捧起的那片掌中海洋里直接倾泻而出。

宾客们举杯的手停滞了,交谈凝固在嘴边,眼神逐渐放空,被那声音牵引着沉入一片无名的忧伤之海。

一曲终了,余音像退潮般缓缓消散。

死寂。然后是迟来的、近乎狂热的掌声,潮水般涌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

“天籁!”“瑟拉夫斯家的珍宝!”“她的声音能融化冰川!”赞美像镶着金边的枷锁,沉甸甸地套过来。

粉鱼在一片眩晕中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父亲。

瑟拉夫斯没有鼓掌。他端坐在那里,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依然一丝不苟,但那张总是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阴霾。

他的眼神锐利如冰锥,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钉在她身上。

那不是欣赏,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混杂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仿佛她刚才释放的不是歌声,而是一种危险的、不可控的瘟疫。

那眼神比任何掌声都更让她心头发冷。她第一次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对“完美造物”的忌惮。

“天穹夜莺”的名号像金色的藤蔓,迅速缠绕、覆盖了她真实的名字。

聚光灯成了她呼吸的空气,昂贵的定制舞台服是她的第二层皮肤。

她的歌声被奉为神迹,每一次公开演出都万人空巷。

粉丝的尖叫如同狂热的潮汐,将她推上更高的浪尖。

他们为她流泪,为她癫狂,宣称她的声音能治愈灵魂最深处的创伤。

然而,粉鱼感觉自己像一个漂浮在璀璨星海中的空心人偶。舞台上的她,精准地操纵着那被称为“天籁”的武器。

她能轻易地让全场陷入狂喜的漩涡,也能用一个低音将数万人拖入悲伤的泥沼。

她看着台下无数张被她的声音扭曲、被情绪冲刷得面目模糊的脸,看着他们眼中映出的、那个被神化了的、光芒万丈的“粉鱼”。

那个“粉鱼”完美,强大,如同冰冷的艺术品。

而真正的她,缩在那个躯壳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荒谬。

这声音连接着亿万人的心脏,却唯独无法连接她自己。

每一次演唱结束,巨大的空虚感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回到顶层那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套房,她会立刻奔向浴室,拧开巨大的水龙头,直到浴缸被温热的水注满。

脱下沉重的华服和更沉重的“偶像”面具,她将自己彻底沉入水中。

水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投射,如同温暖的胎海。

只有在这里,在绝对的寂静被水流声打破时,她才能找回一丝“存在”的实感。

她再次屏息沉入水中,那掌中海洋的低语依旧在,古老、沉重、带着无法言说的孤独。

它不像舞台上的歌声那样能操控人心,它只是存在,如同她灵魂深处无法被聚光灯照亮的、原始的、潮湿的胎记。

只有听着这片掌心海洋的呼吸,她才觉得自己没有被那“完美”的天赋完全吞噬,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浴缸里寻找声音的小女孩,而不是一个被万众供奉的、没有温度的偶像符号。

水珠滑过脸颊,分不清是浴水还是别的什么。

迷茫像水底的水草,缠绕着她。

她是谁?是瑟拉夫斯精心打造的基因杰作?是粉丝眼中能带来救赎的“人鱼”?

还是……仅仅是一个能听见掌中深海、却找不到自己声音回响的……迷失者?

她的歌声是父亲乃至天穹集团史上最耀眼的勋章,也是他冰冷眼眸深处忌惮的源头。

它将她推上神坛,接受亿万人的仰望与供奉,却也在她与真实世界之间,掘开了一道无形却深不见底的精神深渊。

她在云端闪耀,光芒万丈,灵魂深处却是一片连星光都无法抵达的、永恒的潮湿与孤寂。

记忆的潮水裹挟着冰冷退去,粉鱼猛地一颤,这才惊觉掌心早已浸透了寒意,湿冷得如同攥着一块深海的玄冰。

她有些恍惚地抬起眼,父亲的全息影像悬浮在幽蓝的光幕中——那紧抿的薄唇,那刀刻般冷硬的眉峰,甚至那眼底深潭般无波无澜的审视……

竟与多年前水晶吊灯下、那场盛大生日宴上凝固的神情,严丝合缝地重叠。

一股混合着旧痛与新恨的浊气猛地堵在喉间。她几乎是从齿缝里碾出那三个字:

“……为什么?”

光幕中,瑟拉夫斯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地紧锁着。

永远这样。

仿佛她的痛苦、她的质问、她此刻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都不过是吹过这磐石缝隙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因为……”瑟拉夫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揭开了最后的谜底,“那并非仅仅是【天赋】,粉鱼。那是你血脉的一部分,是你存在的……证明。”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锤子,砸在粉鱼的心上:

“你拥有着……如同古老传说中【塞壬海妖】般的嗓子。那不是比喻,粉鱼。那是……你基因深处流淌的本能。”

塞壬海妖?!

那个用魅惑歌声引诱水手触礁、沉入冰冷深渊的深海魔物?

那个只在传说中存在,象征着毁灭与诱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荒谬感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粉鱼的整个意识!

这比父亲之前描绘的任何黑暗图景、任何基因瘟疫的恐怖都要……荒诞绝伦!

她试图嘶吼出反驳,试图用尖叫撕裂这令人作呕的指控。

然而,喉咙深处仿佛被无数冰冷滑腻的深海触手死死绞缠、扼紧,所有涌到唇边的愤怒与否认……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的身体僵硬,颤抖的海蓝色瞳孔中只倒映着全息影像中父亲那如同审判者般冰冷无情的面孔。

“困惑?厌恶?”瑟拉夫斯精准地捕捉到了女儿眼中翻腾的剧烈情绪,“你一直困惑于自己歌声中那无法解释的【魔力】,困惑于为何它能轻易穿透人心,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共鸣,甚至……操控?”

他直视着粉鱼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你厌恶被包装、被展示,厌恶像一个精致的玩偶一样站在舞台上,只为了满足他人的幻想和娱乐?”

“是!”粉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愤怒,“我只想在方块学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学习、生活!和朋友在一起!我不想再做一个被你们精心设计、披着华丽鱼尾的提线木偶!不想再唱那些……”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浑身颤抖。

“你只想……做一个普通人?”瑟拉夫斯重复着她的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近乎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哀。“一个……普通人?”

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这个简单的愿望是世界上最奢侈、最遥不可及的东西。

“粉鱼,”瑟拉夫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再也无法隐瞒的疲惫和……某种释然?或者说,是彻底揭开伤疤的决绝,“我让你站在聚光灯下,用【人鱼偶像】的身份包裹你,用最华丽的舞台和最严密的安保隔绝你……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家族的脸面。”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接下来的话语,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秘密,沉重得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

“是因为……你根本无法做一个【普通人】。”

粉鱼的身体瞬间僵直,一种比之前所有恐惧都要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瑟拉夫斯的目光穿透全息影像,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饱含痛苦的怜悯,一字一句地,将这个足以摧毁粉鱼所有认知的真相,掷地有声地说了出来:

“粉鱼,我的女儿,你……并非纯粹的人类。”

“你是【异人】。”

“是人类基因工程最前沿……也是最深禁忌的产物。”

“是【人类】基因序列与……【塞壬】基因图谱……强行融合的存在。”

轰——

粉鱼的脑海瞬间被绝对的虚无吞噬!仿佛有一道无声的、足以撕裂灵魂的霹雳,在她意识的最核心猛烈爆开。

恐怖的冲击波席卷一切思绪,只留下震耳欲聋的死寂。

人类……与……塞壬……融合?!

像实验室里那些被强行拼凑的怪物一样?!

异人?!一个……非人的造物?!

“不……” 破碎的音节尚未成形便已消散。

她踉跄着向后跌去,单薄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防弹玻璃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光滑细腻的皮肤——这下面流淌的,是什么?

父亲的话语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在她耳边回响:

“你的歌声,并非只是美妙。它蕴含着塞壬血脉中天然的【精神共鸣】与【情感诱导】能力。在毫无防备的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之中,这种能力反而被最大程度地【稀释】和【无害化】了。人们只会沉醉于它的美丽,而不会察觉到它的本质。舞台,是你天然的【抑制场】。”

“而【人鱼偶像】的身份,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外壳,那万众追捧的假象……”瑟拉夫斯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沉重,“是保护你、也是保护他人的……唯一方式。它让你在正常的社会结构中,拥有了一个能被大众接受、甚至喜爱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安全屋】。它掩盖了你真正的……“异常”。”

全息影像中,瑟拉夫斯身后的巨大落地窗骤然变暗,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光线。

紧接着,画面开始急速切换——不再是天穹集团那冰冷的徽记,而是一系列令人窒息的、如同噩梦碎片般的影像:

基因螺旋结构在屏幕上撕裂又重组,像是被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强行扭曲,荧光标记如同缝合线般刺眼;人鱼的骸骨浸泡在幽蓝的液体中,脊椎末端的骨节诡异地蜷曲,仿佛死前仍在挣扎;周围的仪器疯狂报警;一份份标着“绝密”和“高危”的评估报告……

这些画面以近乎暴力的速度轮番闪现,每一帧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凿进粉鱼的视网膜,强迫她直面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血淋淋的真相。

“这就是真相,粉鱼。”瑟拉夫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你厌恶的舞台,你抗拒的歌声,你渴望的平凡生活……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们为你精心构筑的、一个巨大的幻影。一个……为了让你能像“人”一样活下去,而不是被当成“怪物”关进实验室最深处的……残酷的幻影。”

粉鱼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彻骨的寒意和席卷而来的、灭顶般的虚无感。

人类?塞壬?异人?

她是谁?

父亲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认知。

那华丽的舞台、震耳的欢呼、精致的鱼尾礼服……原来都是束缚她真实自我的囚笼?

而方块学园里那些平凡的、温暖的日常,那些她珍视的朋友和时光……从一开始,就是她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海市蜃楼?

她引以为傲、又困惑抗拒的歌声……竟是来自深海的、非人的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只有无声的颤抖,诉说着她内心世界彻底崩塌的轰鸣。

那颗曾经向往自由、抗拒枷锁的心,此刻被一个更庞大、更冰冷、更无法挣脱的真相,碾得粉碎。

瑟拉夫斯看着女儿颤抖的身影,那深沉的、属于父亲的痛楚几乎要冲破他钢铁般的外壳。

他沉默了片刻,全息影像微微波动,仿佛承载着他内心的挣扎。

“你恨我,粉鱼。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主,更像一个心力交瘁的父亲,“恨我隐瞒真相,恨我为你构筑这个虚假的舞台,恨我……让你成为这样的存在。”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充满了沉重的压力。

“但请你相信,不到万不得已……不到这世界最后的防线也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宁愿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方舟’最深层的数据库里,永不开启。”瑟拉夫斯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痛苦、无奈,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的决绝,“我宁愿你永远活在【人鱼偶像】的光环里,哪怕那光环是假的,哪怕你恨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至少……你是【安全】的。至少,你还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粉鱼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茫然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除绝望以外的情绪——一种尖锐的、带着讽刺的疑问:“安全?像人一样活着?”

她的声音嘶哑,“用谎言堆砌的安全?像橱窗里的标本一样活着?!”

“因为你的基因,曾经是稳定的!”瑟拉夫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几乎要爆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粉鱼的质问,

“是方舟最顶尖的基因锁研究员,用他毕生的心血——甚至是他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才将那份来自深海的、狂躁不安的【塞壬】因子,强行压制、稳定在了你的人类基因框架之内!让你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让你那歌声的力量,被限定在可控的、无害的范围内!”

他的话语像惊雷,炸得粉鱼又是一阵眩晕。“基因锁”?“研究员”?“生命代价”?这些陌生的词语背后,是她从未知晓、也从未想象过的沉重。

“我倾尽资源,为他提供最尖端的技术,最严密的防护!我们成功了!至少……我们以为成功了十几年!”瑟拉夫斯的语气充满了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你的成长,你的正常,是无数人用血泪和智慧换来的奇迹!我怎么可能……轻易打破这个奇迹?告诉你,你并非人类?告诉你,你体内沉睡着一个来自深渊的【怪物】?”

粉鱼怔住了,父亲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意志,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

那层冰冷的愤怒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是……”瑟拉夫斯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带着一种宣告世界末日般的绝望,“这个【奇迹】……正在失效。”

他身后的巨大落地窗景象再次切换,不再是基因图谱或实验记录,而是来自霓渊市各处监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实时画面。

画面一:下城区某条阴暗巷道深处,监控镜头剧烈摇晃,捕捉到几个扭曲的人影正在互相撕咬,动作僵硬而疯狂。

画面二:中层区一处繁华的立体交通枢纽,一辆悬浮车突然失控,狠狠撞向防护栏,碎片飞溅中,一个机械脑袋冒烟的“赛博精神病”挣扎着从变形的驾驶舱里爬出,发出非人的嘶吼。

画面三:上层区边缘一处看似废弃的能源管道,监控热成像显示内部有大量密集、高速移动的异常高温源点,形态诡异,绝非人类。

画面四……画面五…… 更多的混乱、变异、非人景象如同瘟疫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悄然出现。

“看到了吗?粉鱼!”瑟拉夫斯的声音如同丧钟,“这不是个案!这不是意外!这是【异变】!是席卷整个世界的【异变】!有人……或者某种力量……按下了毁灭的按钮!旧世界崩塌时被深埋的、被强行锁住的疯狂……正在苏醒!正在侵蚀!秩序在崩塌!高塔将倾!”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粉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紧迫感:

“你的基因不再稳定,不是因为研究员的心血不够,而是因为……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扭曲!那强行压制在你体内的‘塞壬’因子,正在被外界这股席卷一切的异变潮汐所唤醒、所共鸣!”

瑟拉夫斯的身影在全息光束中显得无比高大,也无比渺小,仿佛在对抗着整个倾覆的世界:

“那个为你构筑基因锁的研究员……他临终前的预言正在应验:”

【当群星归位,当锁链锈蚀,当沉睡于地下的旧日噩梦开始低语……所有生物都将无法独善其身。稳定……终将成为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

“粉鱼,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秘密,也不是我们家族的秘密了。这是……末日的前奏。你体内那份来自深海的力量,那份你厌恶又困惑的力量……它不再仅仅是舞台上的装饰。它正在苏醒,并且……它可能是我们对抗这场席卷一切、将人类拖入深渊的异变狂潮中……为数不多的、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告诉我,”瑟拉夫斯的影像向前倾,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整个世界都在滑向疯狂与毁灭的深渊,当你的朋友们此刻正在下城区那腐烂的泥沼里,面对着你无法想象的、由异变催生出的恐怖……你还能只想着在方块学园里,做一个【普通】的学生吗?”

“你还能……不屑于你血脉中那份……可能是绝望而黑暗的力量吗?”

真相,如同一颗冰冷的、巨大的陨石,带着灭世般的冲击力,彻底、毫无保留地砸在了粉鱼已经破碎的世界之上。

她不再是“异人”,她是“武器”。

她渴望的平凡,成了末日里最奢侈的妄想。

她抗拒的歌声,成了对抗深渊的唯一微光。

粉鱼,背靠着冰冷的玻璃。

父亲的话语,那些混乱的监控画面,下城区同伴失联的绝望,自身血脉的真相,以及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世界异变”的恐怖图景……所有的一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融合、爆炸。

昂贵的羊毛地毯此刻像冰冷的雪原,汲取着她身体里的温度,却无法冻结她翻腾的思绪和急速运转的意志。

父亲的话语——那些关于“异人”、“塞壬”、“基因融合”、“精心构筑的幻影”的冰冷词汇——如同冰雹砸落。

震惊、荒谬、被欺骗的愤怒……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碰撞,最终却在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深邃眼眸里,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冷的、燃烧的决断。

瑟拉夫斯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那双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的眼睛,那深沉的、属于父亲的痛楚几乎要冲破他钢铁般的外壳。

然而,粉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父亲,”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再是嘶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淬过火般的平静,打断了瑟拉夫斯酝酿好的话语,“你好像……也太轻视我了点。”

瑟拉夫斯微微一怔,全息影像的轮廓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轻视?他倾尽所有资源保护她、为她构筑最安全的堡垒、甚至不惜编织巨大的谎言……这怎么会是轻视?

粉鱼缓缓站直身体,不再倚靠那冰冷的玻璃。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终于挣脱了华丽剑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她直视着父亲影像中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锐利的弧度:

“你以为把我关在这座‘天穹’的顶层,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就能永远把我蒙在鼓里?就能让我永远做你温室里那朵需要精心呵护、却经不起半点风雨的‘娇花’?”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砸在瑟拉夫斯的心上。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沉浸在‘人鱼偶像’的泡沫里,等着你来告诉我真相?”

粉鱼向前迈了一步,那一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连全息影像都为之晃动。

“我和我的朋友们,”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侦探社特有的、直面黑暗的硬朗,“早就撞破了市长的秘密实验,还有下城区那腐烂的钢铁坟墓里,我们亲眼看到了那些东西——那些被强行扭曲、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巨人僵尸!”

“什么?!”瑟拉夫斯失声低呼,全息影像剧烈波动,他那张总是沉稳如山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震惊!

市长?实验?巨人僵尸?!侦探社……竟然已经深入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女儿……他以为需要他保护的女儿,竟然早就站在了这恐怖真相的边缘?!

这信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长久以来对女儿“柔弱”、“需要保护”的认知!他精心构筑的信息壁垒,在女儿的经历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粉鱼没有理会父亲的震惊,她甚至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白皙纤细的手掌。

那眼神不再是困惑和厌恶,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对力量的……期待。

“塞壬的力量吗?”她低声呢喃,指尖仿佛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嘴角那抹弧度更深,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兴奋的光芒,

“能唱出迷惑人心的歌声?能……操纵情感?”她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父亲,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听起来……真是很厉害的力量呢。”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期待它真正觉醒的那一天。”

“我也肯定,我绝不会成为……你害怕的那种‘怪物’。”

粉鱼再次向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那幽蓝的全息光束。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直视着瑟拉夫斯影像中那双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睛:

“所以,父亲大人。”

“抱歉,这次……不能再做你的笼中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粉鱼猛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开柜门——

她精准地从中抓取了一把钥匙——那钥匙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钥匙柄上烙印着天穹集团最顶级的、象征着家主权限的暗金色徽记!

“粉鱼!你要做什么?!”瑟拉夫斯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失去掌控的惊怒。

粉鱼握紧那枚冰冷的钥匙,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金属触感,如同握住了通向自由的权柄。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留给父亲一个决绝而坚毅的侧影:

“做什么?”

“去下城区,去拯救我陷入水火之中的伙伴!”

她再没有半分迟疑,步伐如刀锋劈开凝滞的空气,朝着那扇象征禁锢的合金门疾行而去。

每一声靴跟叩击地面的脆响,都像一记斩断过往的利刃。

“让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那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安保人员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本能地抬手阻拦,却在触及少女视线的瞬间僵在原地——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为纯粹的、令人胆寒的决意。

“让她走。”

瑟拉夫斯疲惫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透过全息影像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套房内。

安保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顶层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噤若寒蝉。

所有无形的监控、安保系统,都在家主那三个字下,彻底解除了锁定。

粉鱼没有丝毫意外,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她走到门前,厚重的合金感应门在她面前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如同为她让路的臣仆。

门外,是通往集团内部高速通道的走廊,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粉鱼最后一步踏出门槛,身影即将没入明亮的通道光线中。

“粉鱼……”瑟拉夫斯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小心……异人的基因,它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粉鱼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只有一句冰冷而清晰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宣言,飘了回来:

“危险?”

“那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深处。

夜幕中,天穹集团顶层专属车库的合金闸门如同巨兽颌骨般无声滑开。

门外,是霓渊市近乎垂直的、被暴雨与霓虹浸透的万丈深渊。

粉鱼站在边缘,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滴抽打在她脸上,昂贵的定制风衣下摆在气流中猎猎狂舞,如同折翼的鸟。

她手中紧握的漆黑钥匙微微发烫,顶端烙印的家徽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粉鱼小姐,浮空车已激活,神经直连协议已就绪。】冰冷的电子管家音在车库内回荡。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钥匙凌空一抛。

嗡——

钥匙并未落地。一道幽蓝色的牵引光束从下方精准捕获了它。

紧接着,车库边缘的地板无声沉降、翻转,一台流线型到极致的悬浮载具如同从深渊中升起的幽灵,稳稳悬停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它通体覆盖着一种哑光的深空黑涂层,仿佛能吞噬周围所有的光,唯有在特定角度下,车体表面才会流动过极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暗金色脉络。

没有传统的舷窗,取而代之的是环绕驾驶舱一周的、近乎无缝的曲面光幕,此刻正显示着外部环境的实时数据流和黯淡的城市轮廓剪影。

车身线条凌厉如刀锋,尾部是两组呈V字排列的磁流矢量推进器,此刻正散发着幽微的蓝光,发出几乎不可闻的、高频的蜂鸣,搅动着周围的雨幕,形成两圈螺旋状的、短暂存在的无雨地带。

粉鱼向前一步,靴跟踩在湿滑的车库边缘。脚下的深渊,城市的万丈霓虹如同倒悬的、沸腾的熔岩之海。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的铁锈味和臭氧气息——这是自由的味道,也是战场的气息。

车门无声滑开,没有方向盘。只有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座椅,前方是覆盖整个视野的、巨大的全息交互界面。

她跨入座舱。冰冷的合成材料贴合身体,无数细微的传感器触点如同活物般自动校准,与她的神经链接瞬间完成无感相接。

【神经链接确认:天穹集团。最高权限激活。】一个比电子管家更低沉、更接近人声的合成音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是悬浮车的AI核心—— “BLOCK”。

【导航坐标已锁定:下城区F-987区边缘。路径规划中……警告:下层空域存在重度电磁风暴及未知能量干扰。是否启动“战斗潜行”协议?】

粉鱼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光幕上疯狂刷新的数据流——家族监控网络的警报、父亲可能已经启动的拦截指令、朽龙无人机最后传回的、侦探社信号消失的坐标点

……以及,更深层意识里,那股随着引擎低鸣而微微共振的、源自塞壬血脉的、冰冷而陌生的力量波动。

她闭上眼,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塞壬的歌声……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再睁开时,那双曾盛满偶像光芒的眼眸里,只剩下淬火般的冷硬与决绝。

“启动战斗潜行。屏蔽所有识别信号。”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引擎功率,最大。目的地,F-987区。”

【指令确认。战斗潜行协议启动。光学迷彩激活。电磁遮蔽场展开。】

【警告:突破安全速度阈值将导致结构过载风险。】

“执行。”

嗡——轰!

引擎的轰鸣被转化为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咆哮!

尾部的磁流推进器蓝光瞬间暴涨,从幽微化为刺目的炽白!

狂暴的能量将周围的雨水瞬间汽化,形成两圈巨大的、翻滚的白雾。

悬浮座椅将粉鱼的身体紧紧包裹。光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加速到模糊,整个城市的立体网格图在眼前铺开。

下一秒,这台天穹科技的顶级造物,如同挣脱锁链的深渊猎鹰,猛地向前一倾——

俯冲!

它没有优雅地滑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决绝,垂直扎入霓渊市那由暴雨、霓虹、钢铁与罪恶交织而成的垂直深渊!

车体表面的光学迷彩瞬间生效,让它几乎与泼墨般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推进器留下的两道炽白尾迹,如同神灵在污浊天幕上划下的、转瞬即逝的伤痕。

它刺破层层叠叠的全息广告牌、穿梭于巨型管道与摩天楼峡谷的缝隙,以卓越的速度,向着下城区那片吞噬了同伴的、翻涌着未知黑暗的漩涡中心,狂飙而去。

光幕上,代表朽龙无人机最后信号的红点疯狂闪烁,如同黑暗深渊中,一颗微弱却固执的、等待救援的心脏。

粉鱼紧握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是光怪陆离、急速上升的霓虹洪流,引擎的咆哮被高级隔音层过滤成低沉的震动,传递到她的骨骼深处。

这一刻,她不再是“人鱼偶像”粉鱼。

她是驾驭着钢铁游隼,冲向风暴之眼的塞壬。

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加速声浪,迅速远去,朝着下城区的方向,义无反顾。

顶层套房内,幽蓝色的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瑟拉夫斯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死寂和窗外冰冷的霓虹。

他站在自己真正的、位于白昼深港,“方舟”核心的办公室里,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代表女儿座驾的光点以惊人的速度冲破天穹集团的防护圈,坠向下城区那片混乱的深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

最终,一声极其轻微、饱含着震惊、挫败、担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慰的叹息,在冰冷的空间里响起:

“……粉鱼,你和你母亲……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那个需要他精心呵护在掌心的“人鱼偶像”,已经亲手撕碎了华丽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淬炼过的、足以撕裂风暴的利爪和尖喙。

风暴已至,而他的塞壬,已主动投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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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首歌!!也是我的灵感来源,《人鱼的诅咒》是俄语的复仇民歌,『 尾巴是她被撕碎的衣裙』,感觉听的时候可以脑补到怒海之上,电闪雷鸣,人鱼身影浮现其间。

还有《Ай, волна》,海浪吞噬我吧,俄语真的有一种宏大感QAQ我哭了,不愧是战斗民族,其实我的俄语歌启蒙是不爱我就去死吧。

这章可以结合粉鱼人物小传看,因为是一起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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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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