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玉骄看校规的速度极快，几乎只是扫了一眼，看完他就利索地将纸折了折，准备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萧漠淡淡道：“先给我吧，还有些用处。”
霄玉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放好了才抬眼看着萧漠笑：“你不是都看过了？还有什么用处。”
他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归要物归原主的。”
结果霄玉骄还是摸上了他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样子：“没事啊，反正队友也是要待在一块的，你要用找我拿啊。”
言毕，他目光下移，略过萧漠的口袋：“况且，你口袋里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要装吗？”
萧漠：“……”
萧漠不打算和他打太极了，转移话题：“走吧，去图书馆。”
路上，两人虽是并肩而行，却也隔着一尺的距离。
萧漠不动声色地睨了霄玉骄一眼，那个总是漫不经心，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此时正低垂着眼睫，一片阴影遮掩了他眸中的神色，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萧漠对他防备不假，可是现在这个人还有利用的地方，不值得撕破脸。
况且……
他收回目光，他也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也按捺住了爪牙，和他玩这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头一次，萧漠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说要办的事，就是去未开发区？”
“啊……”霄玉骄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猛地掀起眼，面上又重新染上了漫不加意的神色，“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我是翻铁网进去的，然后在废弃的杂物室找到了铁钳，给那网子剪了个大洞。这样不就方便我们进出了嘛……”说完，他还极其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耳尖上的耳夹熠熠。
萧漠觉得上一秒对他有所期待的自己像个傻子，他牵了牵嘴角：“那很方便了。”
“哎呀……虽然没找到什么线索，没有功劳也要有点苦劳……”
萧漠默默加快了脚步。
霄玉骄也懒得自讨没趣，自己停了话头，轻笑一声，懒洋洋跟上去了。
*
图书馆门口。
霄玉骄正弓着背观察那份通知，萧漠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
通知上方，已经不知何时悄然多出来了一份新的校规：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铜版纸，一模一样的血红校规。
以及……图书馆墙上，不知何时新出现了个老式监控。探头探脑的样子，并不显眼。
霄玉骄还在看通知，脑袋上的呆毛一晃一晃的，看得萧漠心烦。
他恶狠狠戳了一下：“霄玉骄。”
“怎么了？”霄玉骄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子，追随着萧漠的视线看过去，“哇哦，你的校规不会就是在这里进货的吧？”
萧漠置若罔闻：“把你的那份和这里的对比一下。”
霄玉骄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摸出校规，摊开抖了抖，开始对比：“唔……”
萧漠把自己的耐心发挥到了极致：“怎么样？”
“一样的。”
“那很好了。”萧漠笑了笑，说，“我们进去吧？”
依然是接近门的位置，令萧漠欣慰的是，在他离开图书馆的十几分钟，另一支小队的人还没有离开。
不幸的是，霄玉骄一看到“老熟人”就从座位上窜起来要去打招呼。
然后被萧漠恶狠狠地按在座位上了，他贴近霄玉骄耳畔，压低了声音，半威胁半体贴道：“你剪网辛苦了，这种人际交涉我去做就好。”
霄玉骄还想打会太极，还没张口，萧漠已经走了。
霄玉骄：“……”需要这么防着我吗？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摊开的书上，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张开五指，慢吞吞扶住了纤细的脖颈，描摹动脉一侧纹身的形状，嘴里轻轻呢喃。
“萧漠啊……”
“萧漠。”萧漠简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即目光转向了之前和他搭过话的青年。
他不太清楚青年是否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但就之前的情况来看，也一定是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物。
在萧漠离开的时候，小队已经基本摸清了图书馆的“说话”规则，只是对“字的变异”仍有所疑惑。
于是他拿关于“字”的线索作为交换，要求青年对比一下前后的校规是否有所不同。
青年欣然接受。
萧漠无视了图书馆门口座位上，霄玉骄若有似无的“怨怼”目光，和青年一前一后走出了图书馆。
新校规前，青年正欲掏出手机，却被萧漠制止了。
萧漠极其温和地笑着，稀碎的阳光掠过他发间，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收回圈着青年手腕的动作，温声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按照记忆里的看一下就好。”
青年回神，腼腆道：“我读书的时候记性就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记住多少校规。
萧漠：“……那你掏吧。”说完，他略微侧身，挺拔的身躯顿时遮挡住青年，投下一片阴影。
青年：“……”我怎么有一种上课玩手机不会被发现的安全感。
萧漠没维持这种姿势多久，青年动作很快，道：“一样的。”
“有没有说不能破坏学校公物？比如说撕校规。”
青年老实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他面前浮现，萧漠利索地长臂一伸，将校规撕了下来，团吧团吧，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青年惊恐，下一秒更加惊恐——因为刚空出来的校规的位置，又悄无声息地变出了一份出来。
“这次呢？”
“啊……额…一样的！”
萧漠再想撕，却发现这次的校规贴得死紧，根本无从下手了。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在遗憾些什么。
看来“监控”也是有脾气的。
图书馆新增的监控，报告厅门口的监控，以及图书馆内的老人算作一个人形监控。
这些所谓的监控后面，都是些什么样的眼睛呢？
青年利落地收起手机，萧漠也侧开身子，让青年“重见阳光”，作为交换，他直言：“字的变化和是否阅读校规有关。”
“可是我们都看过校规啊？”
萧漠笑了笑，不置可否：“言已至此。”他没有义务再深入地解释，毕竟他还在实验。
青年并没有强求，眼睛弯弯，真心地笑道：“谢啦帅哥，我叫江砚，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们帮忙。”
“好。”
重新坐回座位上，霄玉骄谴责的目光立刻缠了上来，他呵呵一笑：“怎么，聊完了，想起来有我这个队友了？”
萧漠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敷衍地牵了牵嘴角：“只是确认一下。”
“哦——”霄玉骄一声“哦”千回百转，促狭无比，“确认到什么了？”
萧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了点霄玉骄正在看的书：“有什么异常吗？”
“嗯……字变形了，移动位置了，非常吓人……”霄玉骄煞有其事道，随即他口风一转，很是遗憾地摊了摊手，“可惜啊，并没有这种情况。”
萧漠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只平静道：“既然如此，不如把校规拿出来，仔、细、阅、读一下？”
霄玉骄失笑，眸色微沉，脸上的假笑弧度丝毫未变：“怎么说？校规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萧漠见他这份装聋作哑的态度，气氛僵持，最后的窗户纸即将捅破，又被他圆滑地敷衍了过去。
见状，萧漠不再试探。他微微向后一靠，椅背勉力支撑住了他宽厚的脊背，发出“吱嘎”一声。
他微微偏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晦暗的神色，只能看到他未被遮挡的线条流畅的下颌，冷硬的嘴角和挺翘的鼻梁。
终于，他唇缝中溢出一声不明意义的轻嗤，修长的手指拂开细碎的黑发，露出一双清明的，摄人心魄的眼睛。
“那很有关系啊……”他似是呢喃，也似是和霄玉骄解释，“队友，不如你把校规读一遍给我听听？”
霄玉骄：“我拿出来，你自己看。”
萧漠秒答：“我不识字。”又补充，“只识一点。”
霄玉骄：“……”
他左右打量萧漠，又上下扫视他，毫无相信的样子，但他还是拿出校规，口齿清楚地低声读起来。
不得不说，霄玉骄不插科打诨，正经读书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音调、字音准确得异常，温润的嗓音如同涓涓溪水，轻而温柔地流过人的耳朵，掀不起一丝浪花，却能留下温润尔雅的印象。
不像是学过……但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过萧漠很快克制住了自己跑偏的注意力，他集中着自己的思绪，使之不放在霄玉骄朗读的校规上，而是转而想自己的小说什么时候能完结。
霄玉骄读完了，霄玉骄放下校规，霄玉骄发现萧漠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他一时有些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漠回神，难得真心话：“你朗读很专业，学过吗？”
霄玉骄：“没有。”他隐去后面一句话。
他不喜欢这个夸赞。
放松闲聊只有短短一瞬，萧漠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这里的书没有书名，只有血红的封面，最多再标个育才中学的印章。除此以外，里面的内容也不过是无聊的，关于“老师和父母教诲”的内容。
很无聊。
可是萧漠指尖一勾，“啪”，两本血红封面的书籍应声落入掌心。
萧漠“好心”分了一本给霄玉骄，提醒道：“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考试了，复习一下？”
霄玉骄没有拒绝，接过书籍摩挲了一下，翻开扉页开始阅读。
萧漠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放在了摊开的书上，心思却浑然不在上面。
霄玉骄这个人很奇怪。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和厚脸皮的人，可是一开始就好像认准了自己一样，世故圆滑，死缠烂打。
以霄玉骄的心机，就算不和他组队也可以保全自己。为什么独独要粘着他，不像是想组队和利用，反而像是……
萧漠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
像是对他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跟着他就像霄玉骄的任务一样。
这个人……，加以利用之后一定要甩开！
萧漠心累得有点淡淡地想死，遇到霄玉骄后，他的想死程度直线上涨。
不过眼睛一瞄，看到对面的男人略微抬起手扶住了额头，捏着书页的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
萧漠心情大好——看来他猜得没错，图书馆具有某种“洗脑”的功效。
而校规就是图书开始洗脑的开关，记住的校规越多，洗脑的程度也就越深。
估计霄玉骄脑内正在天人交战呢。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霄玉骄还有些神情恍惚，但已偏移至西边的光亮落在他眼底时，他又逐渐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神色。
“马上就要考试了呀……”他微微偏头，抬手搭在眉骨处，指尖却分分合合拨弄着斜阳，“我们不在一个考场吧？”
萧漠没有接腔，只言：“既然如此，那分头准备一下，结束后见。”
霄玉骄注视着萧漠远去的背影，抬起的手施力，顺着眉心划过鼻梁，略过唇珠，最后在颈侧的“X”型纹身上轻轻一点。
“May the Lord forgive you.”
*
萧漠的动作很快，距离考试还剩四十分钟左右，足够他收拾好考试用品前往考场了。
右肩擦过遴优楼，他并不着急进去，目光定定落在校门处——男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大片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成死亡的形状。
右肩一阵急风袭来，几乎是肌肉记忆，萧漠猝然侧身避过。
江砚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指尖随遇而安地晃了晃，算是打招呼：“那个，考试加油！我先走了，考完见。”
原来只是打招呼……
萧漠一时间有些好笑，感觉回到了记忆模糊的学生时代，原本还有余温的尸体更冷了。
他所在的考场在二楼四班，教室里的学生基本来齐了，各自端坐在座位上。
粗略一扫，都是NPC。
就像是一颗碎石被投入大海，无声无息被淹没，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萧漠平复了一下呼吸。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十分钟……
九分钟
五分钟
三分钟
一分钟
……
一秒。
“叮铃铃——！”尖利刺耳的打铃声一下子将人的心狠狠揪起来。
广播旁，监控探头无声地亮起了红灯。
“滋滋—！滋……各位考生请注意，考试即将开始……”
“每次题目播报三遍，每次播报后停顿，等待考生思考，作答。”
他握着笔的手开始浸出细汗，没有试卷，没有监考老师。
“下面第一遍播报题目。”
“它在你心里，它在你怀里，它在你嘴里，它在你胃里——”
“请问，它是什么？你能帮忙将它复原吗？”
萧漠有点想死了，这是什么鬼题目，他宁愿去写最后一道数学题。
他屏息凝神，眼睫控制不住微颤了一下，眨了下眼。
再睁开，没有笔，没有课桌，没有教室。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凌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中泄露，室友打鼾的声音近在耳旁。
“正在等待考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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