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漠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慌不忙地抬眼，目光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风流的脸，五官被打造得近乎张扬，一双含笑的眼眸**裸地盯着萧漠，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此时，他那悬在半空的手略微有些僵硬，嘴角玩味的笑也因为萧漠长时间的冷淡而消散。
终于，萧漠开口了。
他眉眼弯弯，姣好的面容因露出一个极其温和无害的微笑：“同学，你在说什么啊？”
男人骤然失笑，他收回手往椅背上一靠，毫无被敷衍的恼怒：“都这个时候呢？还装呢……嗯？”
“还是你觉得……”他尾音拖长，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沙哑。向前倾身，一只手臂搭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撑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目光逗留在萧漠身上。
“觉得我没有这个实力和你组队？或者你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在这里活下去。”他的笑容更深了，甚至带了点孩童般的恶意，“那你也太天真了。”
萧漠知道此时再装已经毫无意义，他笑了笑，眼睛一眨，那种不谙世事的困惑便消失了。
“说天真我还是比不上你。”萧漠慢吞吞地咽下一口饭，“找一个不认识的，甚至一点也不了解的人组队？”
“你我都是聪明人。”男人耸了耸肩，肩膀上的挂链叮当作响，“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不了解。”
他原本交叠的两条长腿动了动，闲适地抬起上面的小腿晃了晃，铮亮的皮鞋尖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更映衬出来了上面的灰尘。
这动作行云流水中带着一股松弛感，却是在敲打着萧漠：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从你踩到我的那一刻开始。
“我们都不是好人，聪明但又想保全自己。所以作为同类，组队不是更好吗？”男人唇畔勾起的弧度骤然锋利，“我们可以联手…那一群懵懂的羔羊…我可以帮你呀？”
萧漠垂眸笑了笑，伸出手：“萧漠。”
男人不急不慢握住：“霄玉骄。”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又一支内忧外患的小队形成了。
*
与霄玉骄分别后，萧漠来到了图书馆。
分别时，那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朝他笑语晏晏，说：“我要去办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他缄口不言，只是极其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分头行动。”
此刻，萧漠立在图书馆门前，低头查看馆前贴着的通知。
[各位同学：
欢迎来到图书馆查阅书籍。
图书馆24小时全天开放，请同学在进入前仔细查阅墙面上展示的校规。
学习时感觉疲劳，眼花时正常的，不必干涉。
图书馆所展示的书籍绝对正常，绝对正确。如有同学发现书中字句出现移位，变形，变色等情况，请无视，继续阅读。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饮食，打扰他人学习。
请同学们谨遵规定，祝大家学习愉快。]
这份通知与食堂相比较，更显得怪异。尽管没有过多的条条框框，单是三言两语也令人升起一种不适和被约束感。
校规被张贴在通知旁边，比起那份纸质的通知，校规更显得被珍视和严肃，连纸张都是覆膜的铜版纸，甚至于因为其材质的反光而使人看不清上面的印刷体。
不过反光这个问题很快被萧漠解决了，他四处观察了一下，长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纸扯了下来。
“滋啦！”尖锐的纸张撕裂声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那些学生只是疑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而另外一支小队正在不远旁，听到这声音一个个面露惊愕，一个青年目光在萧漠和他手里拿着的血红校规来回移动，眼里**裸几个大字：兄弟你不要命了？
萧漠并不打算解释，他只是低头检查了一番校规有字的地方是否损坏，然后冲那群人晃了晃校规，声音冷淡：“看吗？”
三秒，没等来回答，他转身欲走。
“看看看！”一个清亮的青年音自萧漠身后想起，他接过手里的校规，眼睛迅速扫了一遍。
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
萧漠难得瞳孔地震了一下：“？你有手机？”
青年嘿嘿笑了两声：“我也不到啊，自己包里翻出来的，当时看到还吓了一跳，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事，就留着了。”
说着，他还蛮骄傲地晃了晃手机：“这不，派上用场了。”
萧漠没接话，他拿回校规，背身走进图书馆。
身后，传来青年的呼喊：“帅哥，我看你有眼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组队呀！”
可是萧漠只是背着对他摆了摆手，没有回头的意思。
青年便略有失望地摆了摆手，拿着刚拍下来的照片和队友分享去了。
六个脑袋凑在一起盯着手机上的血红校规，队里的一个女生看着校规念念有词，似乎在努力记忆。划动照片的时候，青年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刚刚那个帅哥，是不是进图书馆前根本没看校规来着？
萧漠确实没看，他照常把校规团吧团吧，然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稿纸，又摊开重新叠整齐，塞进了口袋里。
图书馆不算大，几排书架，寥寥几排桌椅，甚至来的学生也不多，大多都站在书架前翻阅，不和他们这群误入者抢位置。
萧漠随意抽了一本书，就在靠门的位置坐在了。
不看校规的话……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就像那个男生有手机一样，都违反了所谓的“规则”，却不像出校门那个男人一样，落了个一人两尸的下场。
究竟是规则有所不同，还是因为，现在所违反的规则没有被“看到”呢。
如果被看到的话……
他懒洋洋地翻开一页，阳光毫不吝啬地撒在他温和的面容上，却没有照亮他浓密的眼睫下，深不可测的瞳孔。
他的瞳色黑得惊人，倒映着此时翻阅的文字。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
“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
……
随便看了几页，讲的基本都是关于尊师，敬父母的。虽然出自不同的古文，但所讲述的完全围绕这两点。
萧漠看得有些无聊，正当他准备换一本书继续等时，厚重书籍猝然的落地声乍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怎么了？！”一个关切的，熟悉的声音响起，寻声望去，正是刚才那个和他碰过面的青年。此时他正关切地扶着一个女生询问情况。
萧漠肩背微不可查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下坐姿，手中摊开的书籍轻轻抬高，他透过模糊的书影，默不作声地观察起那边的情况。
女生这时也回过味来，她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轻声道：“图书馆通知上的…书上的字变形了。”
“变形？！我的怎么……”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光头男惊讶地抬高了几分声音，但很快猛地收了声，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嗒嗒……嗒嗒……”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走来，萧漠下意识绷紧了脊背，目光牢牢地锁定住脚步传来的方向。
仿佛幽灵一般，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从层层叠叠的书架中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他弯腰，脊背发出不堪重荷的，像是朽木断裂般的“吱嘎吱嘎”声，然后猛地又支起身子，浑浊不堪的眼球突出，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头男。
“图书馆内……”沙哑、低沉、像是老式收音机彻底报废的声音，一寸寸割着众人的耳膜，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和对未知的恐惧，“禁止喧哗。”
女生抿了抿唇，试图解释。可触及老人目光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像后退了一步。
脑袋收到极大的冲击似的，她喉咙里即将发出呻吟，却在下一秒被她生生遏制住，徒留“嗬嗬”的气音。她捂住脑袋，痛苦地蹲了下来。
正在众人以为又一场血腥的画面即将爆裂开时，老人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书归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沙哑难辨的警告在焦灼的空气里回荡：“再有下次，德育处会来处理。”
看来……
萧漠漠视那群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女生，想要开口询问或安慰，却不敢发出声音的样子。
这就是违反规则被看到的情况。只是不同于强有力的惩罚，这只是一个警告，因为还没有达到大声喧哗的程度，只能算是窃窃私语。
他倏然收回目光，指尖利落地合上书本，转而撑起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颌骨，这是他沉浸于思考时的动作。
他想起了上午在报告厅，霄玉骄也有过类似的举动。只不过因为一开始没有规则，他打破了人们心照不宣的安静，所以被“警告”了。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而在这里，准确来说，违反“不能大声喧哗”规则的是光头男，但他除了被老人瞪了一眼，反而是那个女生有实质性的痛苦，他却没有……
也就是说，光头男收获的和霄玉骄一样是警告。而女生的痛苦来源，并非老人。
“原来是这样啊……”萧漠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深不可测的瞳孔亮了亮，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被更深的疑虑覆盖。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比如，这些“违规行为”，究竟是怎么被看到的。
再比如……一个立刻就能被解答的疑惑，为什么只有女生一个头疼。
*
未开发区。
对于图书馆的探索结束后，萧漠按着和霄玉骄的约定，到未开发区找他汇合。
不过他并不打算进去，只是在铁丝网外徘徊了一阵，不出所料地找到了一个大洞——那是以前所没有的。
萧漠：“……”他就知道。
他难得升起了一些担心，不是对霄玉骄的，而是怕要是到时候观测违规者的“眼睛”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霄玉骄死了倒没关系，他可不能死。
他的小说还没完结呢。
他正思绪万千之时，蓦地，一阵尖锐刺耳的铁丝拉扯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寻声望去，便是铁丝网后，霄玉骄那张布满了戏谑的脸，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漠，促狭道：“怎么站着发呆，担心我啊？”
萧漠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是啊，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有什么发现吗？”
霄玉骄耸了耸肩，示意没有，语气里不知带着多少真心实意的遗憾：“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教学楼，看起来是美术教室什么的，里面啥也没有，白跑一趟。你那边呢？”
“嗯……”萧漠垂下目光，似乎在回忆和组织措辞，“倒是有一点发现，关于校规……”
“那很好了——”霄玉骄拖长尾音，眼睛微眯，目光在萧漠低垂的眼眸上逗留了一下。
随后，他弯腰，动作利落地从铁丝网的破裂处翻身而出。劲瘦腰间的银饰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叮当”作响，有些甚至与铁网的撕裂处碰撞，交缠。令他动作稍有卡顿，但很快便挣脱了。
干脆利落地支起身子，霄玉骄微微侧头，将缠绕在发尾上的坠饰解开，随后一个大跨步就想要去扶萧漠肩膀。
“展开讲讲，或者带我去看看。嗯？队友。”
在霄玉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漠肩头的那一瞬，萧漠几不可查地迅速侧开了身体，默默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脸上还挂上了好队友的微笑。
“之前报告厅那边不是说了吗？”萧漠提醒道，“进入图书馆之前要先看校规。”
“不过现在不用这么麻烦……”萧漠从口袋里掏出有些皱巴的纸，指腹细心地为霄玉骄捻开每一个褶皱，手心抚平突出的翘角，最后才递给他，“诺，这里有份现成的，你先看，看完我们再去图书馆。”
霄玉骄掀起眼帘，打探的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萧漠含笑的眼眸，再是打量他抿着的，带着微不可查紧绷的唇角。
最终，那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目光才落在萧漠递给他的，血红色的校规上。
空气在此刻有些凝滞。
等到萧漠悬在半空的手臂开始僵直，甚至抓着校规的指节微微发白，他才不慌不忙地接过校规，勾起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来：“好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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