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无形的屏障一般,萧漠一踏进报告厅,外面所有的尖叫和吵闹都被屏蔽在外。
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物理上的。
他真的,完完全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而且就算是报告厅内……人就算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却仍落针可闻。
他沿着座位左边的过道拾阶而上,斜睨了一眼右边座椅上或端坐,或靠在椅背上的学生。
因这凝结的沉默氛围,他安静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既正对演讲台,又可以将进出的人尽收眼底。
“哒,哒……”
腕上的表针分毫不差,冷面无情地走着。
终于,在他落座的五秒后,大开的厅门迎接了几位急匆匆的人。
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或男或女,有的还面露恐慌大口喘着气。有的已经冷静下来,示意身边的人安静。
萧漠收回视线,看来这群和他一样的人尽管不算足够团结和精明,但已经结成一个小队了。
只不过……粗略来看只有五六个人。他记得人应该还有一些才对……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男声骤然响起,不过因为他是边说话边走进来的,话音被隔绝了大半。
厚底鞋敲击着地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他见众人的反应,挑了挑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里的怪异之处。
不过他却不慌不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都在呢?看见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无比熟悉的“滋滋”声乍响,惊得众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广播是在最前面的一个天花板角落响起的。
依旧是那僵硬尖利的声音:“同学们,请安静等候。”
那支小队人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站得离男人远了点,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那个男人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耸了耸肩,略微偏头好像要看看选什么位置。
萧漠在他视线扫过来的那一刻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看,好像那是什么古董可以研究一样。
他记得那个人,一开始进学校的时候,在那个通知栏那里。
有个剪的狼尾,手腕叮叮当当,衣服叮叮当当,裤子叮叮当当,脖子上还有纹身的人站在人群外围。
他和前面的人隔了不少距离,萧漠看准了时机,一个猛子就是扎的他中间,顺带着还不小心踩了他鞋子几脚,钻到人群里面了。
后来就没再看见过这个人了,萧漠自欺欺人地盼望他是NPC,虽然这幅穿戴完全不符合。
不过看样子,他既不属于NPC,也不和误入者组队,更不像萧漠一样自己苟自己的。反而刚像来旅游的一样有说有笑的。
天不遂人愿。萧漠低着头,却也能清晰地听到那规律的“哒哒”声响了起来,随后,在他这一排停下了。
“叮叮当当。”是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那个人侧身,在萧漠右边坐下了。
“哎……”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气音,翘个二郎腿,伸个懒腰,调整下坐姿。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萧漠感觉自己要被超度了。
“滋滋……请同学们稍安勿躁……滋。”广播停顿了一下,“不要发出噪音。”
男人不动了,萧漠的耳朵清净了。
只是脑子却异常地疼痛,他果然还是适应不了广播刺耳的,如同在耳膜上抓挠的声音。
他控制不住地揉了揉耳朵,余光同时注意到那支小队的人已经陆续入座,对于广播也是面露难色。
只是旁边的男人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没听见一般,甚至瞟了萧漠一眼。
然后又瞟了一眼。
萧漠:“……”你可以不要观察得那么明显吗。
“滋——滋嘎!”一阵更为尖利,如同针尖刮划铁片的声音骤然炸响,激得萧漠的耳朵一阵剧痛。
那绝非正常能发出的声音,耳膜仿佛已经被铁钳贯穿,狠狠地插进了脑颅,搅拌着脑浆。
他忍着神经的刺痛,发现在这个报告厅,门口一个监控,四个角落上则布满了广播,它们早已破败不堪,损坏程度各有不同,吊着个铁皮奄奄一息。
此时却好像临死般的嘶鸣一般,不约而同地尖叫着不同步的噪音。
疼!疼得眼前阵阵发红。
“滋……各位同学……”一个僵硬的,微微沙哑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
萧漠心里清楚,那绝对是非人的声音。那声音语调准确得几乎刻板,像是机器读出来的一样,声音死板得毫无感情,却奇妙地掩盖了那嘈杂的噪音,竟令人觉得,这诡异的人声变得格外地悦耳动听……
以至于想让人听下去,听……下去。
“感谢你们的及时抵达,欢迎仪式与考前督促即将开始,请同学们保持肃静,等待开场。”
“滋……”
又是一阵对耳膜的蚕食,在场的人不谋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踏着噪音走了进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他带着极其温和的笑容冲众人点了点头,张口说了什么,只不过被极大的噪音掩盖住了。
但是萧漠心里清楚,他想表达的是,9:30到了。
中年男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将报告厅厚重的大门由外而内拉拢。
“滋啦……哐!”一只痉挛的手猛地从逐渐合拢的缝隙里卡进来,扣住门框,五指死死地掰住,想要进来。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变,他无视了那无声的求救,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将门合上了。
容不得惨叫,容不得哀嚎,也容不得任何挽救。
“咔哒”,门关上了。将门外的世界和绝望隔绝在外。
“哒哒哒。”脚步再次响起,他随意地踢走了门边的断指,走向了演讲台。
微微调整了下话筒,在黏着的惊恐中,中年男人开口了:“欢迎,也感谢各位同学的参加。我是育才中学的副校长,吴彩。接下来的三天,将由我陪伴大家度过。”
“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寻求帮助。只不过,育才中学教风严厉,如果大家不听教诲,恕我也无法帮助大家。”
“欢迎大家。接下来,将由我阐述接下来三天考试的注意事项。”
……
通过话筒,平淡无波的声音传递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广播器的挣扎嘶鸣,让人忍不住去聆听。
萧漠觉得自己本来该是昏昏欲睡的,这场演讲与平常的并无二致,甚至更显无聊和古板。
无非是讲一些考前复习要认真,考试时不能作弊的要求。
只不过,当那沙哑低沉的男声传递到耳朵里,他飘远的思绪却立刻黏住了。一旦他试图去捂住耳朵,或者让自己不去认真听吴彩讲话。那“滋滋”声便立刻在脑子里四处蔓延。
唯有认真听,那呕哑嘲哳的噪音才能被堪堪盖住。
于是,整个报告厅,没有窃窃私语,没有三心二意,只有一双双惊恐却逐渐迷离的眼睛,注视着台上的吴彩。
空荡的空间内,只有吴彩平淡的讲话声——如果忽略萧漠旁边偶然的叮叮当当声的话。
“考前的复习,看似是临时抱佛脚,其实也是临战磨刀……”
“考试作弊是绝对不允许的,连作弊的想法都不能有……一经发现,德育处会进行处分……”
“大家这三天可以去图书馆学习,进入图书馆前,最好……不,一定要阅读一下校规……”
“这三天在学校吃饭,不能浪费粮食……”
“宿舍准时熄灯,大家非必要夜晚不出寝……”
“如果没有特殊需要,请大家不要进入保安室和正在翻新的地方……那里是未开发区域。”
“一些地方的基本要求和开放时间,我已经挂在了各个入口处,同学们可自行查阅。”
萧漠听得莫名入神,尽管社畜多年,这些东西很可能在他耳朵里已经左耳进右耳出。
然而,等到吴彩结束演讲,彬彬有礼地致谢时。
萧漠回想了一遍,意料之外地,那些话在脑子里清晰无比。
以至于在他心里,已经无比相信和想要服从。就像遵守通知书上的注意事项,和听从广播的召集一样。
他强压下了自己的服从欲,按了眉心,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他感受到了右边若有似无的打探视线,并未转头。
*
从报告厅出来时,腕上的指针堪堪划过11,萧漠有些头疼。不是用脑过度的神经刺痛,而是一种由外而内的侵袭。
吴彩的话像黏着的水泥,在他脑海里盘旋不下,一点点从他的耳蜗里灌入,挤压脑内的空间和为数不多的清醒。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虽不能缓解这种钝痛,但再睁眼时景物由模糊而清晰,却让他缓解了几番疲惫,而有余力思考。
刚才那个吴彩喋喋不休的话,看似是无用的唠叨,但也是沙里淘金,能给他一些启发。
现在……胃里一阵痉挛和空虚。他垂眸看了看腕表。
先去食堂填饱肚子吧。
食堂和宿舍一样,都在校内的最北边。只不过相对于宿舍而言,食堂离报告厅更远。
而在这一路上,却免不了要经过一大片被封锁起来的未开发区。
尽管萧漠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也还是下意识绷紧了神经:高网围绕,杂草丛生,冷气森森。就好像是一片从未被踏足过的——坟场。
事实证明萧漠的选择是对的。经过那片区域后,虽然头疼因时间的迁移好了点,可身体和精神已然疲惫不堪。
到食堂门口时他已经饥肠辘辘,而11点刚过不久,食堂里人影稀少,正是趁机会补充体力的好时候。
不过在进门之前,他还是谨慎地找到食堂门口张贴的学校通知阅读起来。
[各位同学:
我校食堂24小时开放,以家常菜为主。每日提供菜品固定不变,菜量和饭量不变。
请各位同学于食堂一号口,三号口取餐。
不要挑食,不要浪费,谢谢配合!]
普普通通的一份通知,没有铺天盖地的规则,也没有危言耸听的警告。
只是……太过空白,总是让他觉得欲盖弥彰……
萧漠垂下眼睫,指尖拂开透明门帘,走进食堂。
正如通知上所说的,只有一号口和三号口是开放的。
而二号口和四号口不仅没人,连挡板都被死死拉下,扣上了一把生锈的黄铜锁。
难道是因为来考试的人不多,所以只需要开放两个窗口吗?
萧漠取好餐盘,排队打饭。
轮到他时,他把铁制餐盘放在取餐口,窗后的食堂阿姨面无表情,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一样,哐哐就是稳稳的几大勺饭菜。
萧漠清了清嗓子,软下声音:“阿姨,可以多打一点……”
话音未落,食堂阿姨哐哐又是两勺。
菜汤漫过餐盘隔板,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萧漠指尖上。
他看着眼前的几堆小山,喉咙发干:“?那个,有点太多了……”
这次他没有等来宽容,一个干涩的,老迈的声音传来,忽轻忽重如同老旧的风箱:“饭量固定不变——不能浪费——”
意思就是,只能多不能少。
萧漠没做声,端着满满一盘菜走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出乎意料地,虽然这菜其貌不扬,但却出乎意料地好吃。至少比他平常吃的外卖强多了。
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只是还没等他再研究一番爆炒鸡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哎……”男人翘起二郎腿,伸个懒腰,调整下坐姿。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萧漠注视着眼前的风铃,心里有点淡淡地想死。
男人却完全无视了他的表情,坐在萧漠对面一副惬意的样子。
对着自己那份比萧漠少了将近一半的饭,他碰也没碰,只是极其吊儿郎当地抬起手,晃了晃两根手指权当是打招呼。
然后非常没有诚意地像萧漠伸出另外一只手,手腕上银色的形状各异的手链又碰撞出一番噪音。
“Hi,组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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