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美人面,只叫相思难解。
时值昭明三年春,杨柳新发,春花处处风光,城中贵人纷纷出城踏青。香车宝马逶迤一路,更有是风流少年打马谈笑,撩动芳心一片。
昭明尚武,风气开放,男女皆好骑射,而出行者多是半大少年少女,天性活泼要强,除了年迈女眷,大多是驾马骑行。
苏文锦作为苏家嫡长子本应在队伍前面,怎奈何天妒英才,纵使他生的俊逸秀朗又学富五车却自幼双腿残疾,只能倚仗于轮椅,出行也只能跟在队伍后面,名义上的苏家嫡子,实际上连家中庶弟也不如。
苏家是新起之秀,先帝驾崩后,新帝继位,大刀阔斧改革,原本旧臣遗老一概打压不用,履履提拔草野中人,一手促成南山□□与临安□□相抗衡。
而苏登阁就是新帝第一年科举的榜眼,倍受新帝重用,历时十六年,从无名小辈熬成了左丞相,亦是南山派领头人,苏家之势亦就此如日中天。
苏登阁原妻泉州陈氏早年难产去世,苏文锦乃陈氏长子,而今苏家大夫人是京城御史大夫嫡长女。
苏文锦作为前妻之子且双腿残疾在家中是没有地位的,但苏登阁此人好面子重名声,在外处处维护长子,做出父慈子孝模样,在家却不怎么待见自己这个废物儿子。
三年前在元宵诗会上,苏文锦一首夜月灯火诗使得他名气大增,被人冠以咏夜公子这一称号,一时间,不少人夸其有其父之才情,可惜自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诗作流出,不少文人邀其结社作诗,他都以身体不适婉拒了。
苏登阁作为□□先锋,秉持物尽其用,对于能有作为且身强力壮有背景的次子苏文松是十分倚重的,无论是作文论策还是世故人情都是亲自相授,而长子苏文锦,对于苏登阁而言,只要他活着最好能有门户相当的女子与他结亲就好,至于他的才情如何,一个残疾之人如何能登堂上朝,纵使是才情过人也是毫无用处,倒不如默默无闻少惹是生非,别碍了文松的前程才好。
车行一半,前方路上有坡,打马好过,马车车轮却被卡住,苏文锦正坐车中翻看明意集,忽然马车一阵颠簸,猝不及防,书本跌落马车,他也被惯性摔落座位。
丞相嫡子被摔竟无一人来搀扶,骇人听闻,但是对于苏文锦而言,早已是常事。
车夫一边抽着马一边低声咒骂道:“好死不死卡在这儿,还是我们相府养的马呢,一个坡都过不去,就不该带了你出来,净会拖累人,畜牲啊畜牲……”
苏文锦知道车夫在怨自己,捏紧了手却无可奈何,他一个废人,都不如这畜牲,如今狼狈摔在车里,仪态全无,而他自己却连起身都难。
“你不看路怨马做什么,后轮都被石头卡住了,你这蠢人还只会打马,要我说,该打的是你。”
马夫闻言刚准备骂回去一回头只见一华衣少年在高马之上,神色倨傲,身后还紧跟着数个随从,便知道这人自己惹不起,忙下车躬身赔笑道:“是小的愚钝,不知贵人是?”
少年却不理会,被地上掉落的书籍吸引了视线,只见半开的书上字迹劲秀,他虽在书法上造诣不深,却极好字,这人的字写的这样好,自己却不知道,京城里凡事有名的书法家他都见过,莫非这是哪家的小姐,所以他不曾得识,这样想着,身边跟着的侍卫见主子盯着地上的书看,很有眼力见的拾起交付于少年。
少年接过书,这字近看,虽写的随意,但行间有泊远凌人之感扑面而来,哪家小姐能有如此气势倒叫他有些好奇,便下马上前想要结识一二。
苏文锦撑着车框想坐起,但屡试屡败,一抬眼便看见一双节骨分明修长的手撩开帘子,手上还拿着他的那本明意集。
李卓撩开帘,入目的是一双含秋水带春情的眼,车里的人倒在车厢里,发丝凌乱却不掩姿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张脸能兼具英气与秀美,一双眼能看上去多情又薄情,饶是见过无数美人,还是不自觉为之一痴。
苏文锦撑住身子让背不塌下来,从容又有些歉意的朝李卓笑道:“见笑了,腿有疾难自立,烦请小公子搀扶苏某一二,多谢。”
美人一笑烂漫若百花齐放动人心弦,惊人心魄,迷人心智。
李卓将书别在腰间,伸手小心扶起苏文锦,将人扶坐于车座上后问道:“你是哪家的?我怎未见过你?”
苏文锦理了理衣鬓笑道:“家父苏登阁,在下苏文锦,因疾不常见人,不知小公子是?”
李卓下意识道:“丞相家的大儿子?咏夜公子?”
苏文锦摆手道:“不敢当,小公子谬赞了。”
李卓玩味笑道:“早知道咏夜公子如此人物,那元宵诗会我也该到场。”
苏文锦细细打量着李卓,这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六,头戴冠玉,衣着蜀锦,腰间玉佩上有祥纹,流苏也是宫中样式,说话间对于父亲毫不在意,皇子中这般年纪的,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四皇子据说体弱多病,寡默少言,那么眼前之人必然是三皇子李卓,传闻中的混世魔王,听闻其终日耽于玩乐,不务正业,在景安帝考察功课时都能走神,若非其母是右相长女且又生的金雕玉琢叫人喜爱,就他闹出的事,怕是早已失了帝心,哪能有如今这般快活。
苏文锦不常外出却也有所耳闻,两年前焚书案轰动一时,数名学子受此案牵连,前程尽毁,更有胜者,家破人亡,而此案起因不过是李卓中意京中大儒柳直书画,屡次求其字画不得,遂心生恨意,带人纵火烧了柳直后书房,无数柳直收藏的书画古董都被付之一炬。柳直人如其名,性直且急,直接领学子数十人跪于殿前请命惩戒三皇子李卓。
景安帝本想大事化小,亲赐书画珍宝数件安抚柳直,但柳直不依,高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三皇子纵火于京城,若不伏法,民心难安,天下亦必将为之动荡!”
更有柳直亲传弟子陈庆义写文章传诵于街巷,一时间新帝偏私不仁之流言四起,被打压的先贵纷纷开始借势拱火,无数学子自以为天下百姓请命之由头,日夜不食,跪于长街之上,求绞杀李卓以安民心。
当皇家天威被挑衅,景安帝也动了怒,登基十数年,他兢兢业业,为百姓福祉,换旧臣,立新法,如今这些请命的寒门学士也是他开恩放科选入的翰林,李卓顽劣但却罪不至死,如今要皇子为死物偿命,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处,又将天子权威颜面置于何处?!
禁林军前去疏散人群,但人群不为所动,甚至有人以周厉王来比景安帝,彻底的触动了帝怒。景安帝不再顾及学士颜面,下令禁军捉拿聚众起事之人,有反抗不从者,格杀勿论。
天子一怒杀戒开,长街流尽血千尺。
朝中有为柳直等人上书之人,皆锒铛入狱,柳直被判绞首于南安门,其族人流放于岭西,一时间柳氏一族从钟鸣鼎食之世家沦落为轻贱的罪犯流民,而起因不过是三皇子一时兴起讨要书画而已。
此次焚书一案彻底坐实了李卓顽劣不堪之名,但也使人不敢轻易的去弹劾这位性格恶劣乖张的三皇子,毕竟柳氏一族的下场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文锦半敛着眼皮,当今帝王自然不会昏庸到任凭李卓作恶,他不过是借李卓来立皇威罢了。细数这位三皇子作弄的人,不是朝堂上丝毫不顾及皇家尊严的清流,便是仗着自己是世家想要更多权益的先贵。王法究竟还是帝王家的法,而李卓也是帝王棋盘上的一子罢了。
眼前这位皇子究竟是真顽劣也好,还是假纨绔也罢,终究不是他这个□□丞相废子能招惹的。苏文锦这样想着,便不着声色的道:“承蒙小公子厚爱,苏某不尽感激,只是家父车队在前,苏某不好耽搁,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李卓像是没有听出这位美人的逐客之意,倚着车框笑道:“今日岂非就是有缘,何谈来日。”
见苏文锦面露难色,李卓长臂一伸,将人揽到怀里,随即翻身上马。
苏文锦何曾遭受如此对待,纵然再不受父亲待见,他也是左相嫡子,从没有人像李卓这般轻慢无礼。
苏文锦又气又恼,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一双本就含情的眼,蒙上了淡淡的水雾,看上去迷人得紧。
李卓像是受了蛊一般,想亲亲美人的眼睛,他是这样想的,自然也是这样做了,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大魔王,自然要顺心顺意。
温热的唇印在了苏文锦的眉头,若是他方才还有几分羞恼,现在却是满脑子的空白了。
昭明风气虽然开放,亦有断袖之风,但多数是权贵们的消遣。如今李卓这一举动,自然是将自己当做那消遣了,苏文锦这样想着,心中越发的气,甚至于呼吸都有些急促。丞相废子也不至于沦落为消遣的玩意儿,这李卓,欺人太甚!
苏文锦想推开李卓,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推的开这么个健朗少年,何况这人见他挣扎,搂的越发的紧。
眼见着李卓又要亲上来,苏文锦不得不开口制止道:“三皇子!我是当今左相嫡子,三皇子如此,怕是不妥!放我下来。”
李卓顿住,看着怀里的美人气的眼角发红,却还要故作镇定,搬出身份来压自己,心中越发的痒,他喜欢这个美人儿,他想把他收起来,藏起来,就像对待最昂贵最好的书画那般,将人带回去,藏在看不见光的地方,自己慢慢品鉴。
苏文锦趁着李卓愣神,推开他就要下马,但双腿没有知觉也无法动弹,他最后只能狼狈的摔倒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和地上的泥瞬间将他素白的衣服染上了黑,袖口的纹竹也被泥污染的斑斑点点,再没半点竹的秀挺高洁,反而像是水沟旁的杂草般不堪入目。
李卓坐上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摔落的美人,纵然有些心疼,但他却很想看一看,这么个残疾的废物美人,掉了马该怎么办,会不会急得哭出来,一想到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掉泪,李卓心里就越发的痒。
苏文锦咬着牙坐起身,喊道:“王二,扶我起来。”
车夫犹豫着想上前,毕竟苏文锦是丞相的儿子,要是掉马传出去了,自己的脑袋估计也保不住了。还没靠近,一个金豆子就砸在了他脸上。他下意识吃痛的捂脸,看见手里的金豆子,瞬间双眼发亮。
“这这……”车夫看着李卓,激动的说不出话。
李卓颠着手里的金丝白玉香囊,嘴角微微勾起,又漫不经心的捻出一个金豆,打在了车夫脑袋上。
车夫连忙捂住金豆,跪下磕着头谢道:“谢大爷赏!谢大爷赏!”
李卓随手将香囊一扔,半垂着眼睛道:“滚吧。”
王二盯着不远处的香囊,想伸手去捡,抬头见看那随从腰间反光的刀,吓的缩回了手,连磕了几个头,急匆匆的就跑了。两个金豆子抵他二十年工钱了,不跑是傻子,换个地方,他王二可就发达了,真是走运啊!
李卓下马,蹲下身,开心地笑道:“哎呀,王二走了呢,你可怎么办呢?”
苏文锦低着头,散乱的几缕头发垂在眼帘,他的手撑在地上,碎石子在他的手掌下,一点点的嵌入掌心,他的手疼,但心却更疼,面对这样的羞辱,他却无可奈何,谁让他是个残废呢……
“或许你求求本宫,本宫就抱你起来了呢。?”李卓支着下巴道。
苏文锦闭眼不语,他宁死不屈,纵然今日是死在这里,他也不愿求这么个可恶之人!
李卓拨弄着苏文锦垂落的散发,笑道:“你既然知道本宫身份,自然也该知道本宫的性子和功绩,本宫看上的,就是毁了也要得到,和我犟,是自讨苦吃,更何况是你这么个废子呢?”
苏文锦打掉李卓的手道:“左右二相本就不和,三皇子这般行径,是想给右相徒添话柄吗?”
李卓挑起苏文锦下巴,细细端详着美人的五官,毫不在意道:“关本宫何事,那老头被参倒好,省得闲了烦我。苏登阁这老东西长的不顺眼,生的儿子倒好看的紧。听说你在家也不受宠爱,不如跟了本宫,本宫疼你可好?”
苏文锦撇过头,气愤骂道:“无耻至极!”
李卓抱起苏文锦,往日的洁癖精倒也不嫌弃苏文锦身上的泥污,带着他骑上了最心爱的赤血宝马。这宝马可是他五弟碰都不给碰的,装乖讨巧三个月磨来的,如今就这样抱着这个残废坐在马上,李卓倒丝毫不心疼。
“骂人都这么好听,不愧是咏夜公子,明日我就向父王讨了你来。”李卓圈着苏文锦道。
苏文锦不语,眼角被气得越发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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