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驱散了部分夜色，却驱不散镇西侯府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
庭院狼藉，断壁残垣，焦土坑洼，尸横遍地。有入侵的江湖人，亦有忠勇赴死的侯府护卫。鲜血浸透了泥土，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内室门前，百里东君紧紧抱着叶云冰凉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渡过去。他一遍遍擦拭着叶云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那血液粘稠而冰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云哥……撑住……求你撑住……”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绝望的哭腔，泪水滴落在叶云苍白如纸的脸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叶云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脉搏时有时无，如同即将燃尽的灯烛。
“公子！” 福伯带着一身血污，踉跄着奔来，看到叶云的状况，老眼瞬间通红。他强忍悲痛，俯身探查叶云的脉息，脸色愈发沉重。
“福伯，怎么样？还有救吗？” 百里东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
福伯声音哽咽：“叶先生……他强行催动远超自身负荷的禁忌之力，经脉尽碎，丹田枯竭，更有一股诡异的死气在侵蚀心脉……寻常药物，根本……根本无力回天啊！” 他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叶云虽是客卿，但这些时日的相处，早已被侯府上下视为不可或缺的家人。
无力回天……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百里东君脑海中炸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抱紧怀中的人，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
不！不会的！前世他们错过了那么多，这一世好不容易重逢，有了安世，他绝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百里东君喃喃自语，眼神因绝望而显得有些空洞，但随即，一股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重新抬起头，“古籍！药典！福伯，快去将府中所有医书、所有记载奇珍异草、续命秘法的典籍全部找来！还有，动用侯府所有的力量，悬赏天下，寻找能医治此种伤势的神医、灵药！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而是一个不惜一切也要挽回挚爱的丈夫。
“老奴遵命！” 福伯抹了把泪，立刻转身去安排。他知道，这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百里东君又看向周围幸存、带伤的护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剧痛，沉声道：“清理战场，收敛阵亡兄弟的遗体，厚恤家属。受伤者全力救治。加强府内外警戒，防止敌人去而复返。”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静，尽管脸色苍白如鬼，身形摇摇欲坠，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仿佛能撑起这片破碎的天空。侯府遭此大劫，主心骨叶云倒下，他必须站出来，稳住局面。
“是！公子！” 护卫们齐声应道，看着百里东君强忍悲痛主持大局的模样，心中悲戚之余，也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凝聚力，默默行动起来。
百里东君小心翼翼地将叶云抱回内室，安置在床榻上。摇篮中的叶安世似乎哭累了，也或许是感受到了至亲濒危的悲恸，此刻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爹爹和昏迷不醒的父亲，小声地抽噎着。
百里东君坐在床边，一手紧紧握着叶云冰冷的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那微弱的内力渡过去，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他也希望能吊住那一线生机。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摇篮中的儿子。
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了进来，落在叶云毫无血色的脸上，也落在百里东君染血的衣袍和憔悴的侧脸上。
一夜之间，繁华鼎盛的镇西侯府，几乎化作焦土。
一夜之间，那个曾睥睨天下的男子，生死未卜。
一夜之间，所有的温馨与安宁，都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管事匆匆而来，在门外低声道：“公子，都城……有消息传来。”
百里东君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与疲惫：“说。”
“昨夜之事，震动天启。陛下……陛下震怒，下旨严查，并斥责三皇子御下不严，纵容江湖匪类冲击功勋府邸，罚其禁足三月，闭门思过。”
禁足三月？百里东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罚，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维护。那位陛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平衡，选择了保全他的儿子。
“还有，”管事继续道，“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密信慰问，并附上了一支三百年份的‘雪玉参’，说是或许对叶先生的伤势有益。”
百里东君目光微动。雪玉参确实是吊命的珍品，太子此举，既有示好，也有试探。他沉默片刻，道：“代我谢过太子殿下厚赠。另外，将我们悬赏寻医问药的消息，也‘无意’中透露给太子的人。”
他需要借助一切可能的力量，哪怕是与虎谋皮。
“是。”
管事退下后，内室重归寂静。
百里东君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叶云，又看了看摇篮中懵懂无知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沉重的前路。
外有强敌环伺，朝堂暗流涌动；内有挚爱垂危，幼子待哺。
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叶云冰凉的额头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仿佛誓言，又仿佛祈求：
“云哥，你说过，城在，人在。”
“现在，城还未破，你怎能先走？”
“我和安世，都在等你。”
“无论如何……活下去。”
晨曦彻底驱散了黑暗，将侯府的残破与悲壮清晰地勾勒出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镇西侯府的未来，却笼罩在一片血色与未知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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