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仿佛窥见了他层层铠甲之下,那深不见底的、由无数猜忌和背叛构筑而成的深渊。暴虐或许并非他的本性,而是他赖以生存、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但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一瞬。
君临很快又陷入昏睡,松开了手。
李渝看着手腕上清晰的红痕,后退一步,后背渗出冷汗。
同情暴君,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他的脆弱,他的孤独,都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
她收敛心神,继续像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一样照顾他,只是动作间,似乎比往常更加沉默。
整整三日,君临的高烧才渐渐退去。
病去如抽丝,他显得有些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冷。他没有对李渝这几日的照料表示任何感谢,仿佛那是天经地义。
只是在一次李渝递上汤药时,他忽然抬眼看了看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淡淡说了一句:
“这几日,辛苦你了。”
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但这对君临而言,已几乎是破天荒的“认可”。
李渝垂下眼帘:“此乃民女本分。”
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茫然。她宁愿他永远暴戾,而不是流露出任何一丝“人性”的缝隙,那会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产生动摇。
君临病愈,重临朝堂,后宫的暗流更加汹涌。
“牡丹夫人”董氏似乎并未因上次的失败而收敛,反而因君临病中李渝的“独占圣驾”而更加嫉恨。
她开始用更直接的方式挑衅。
这日,李渝奉命去御花园采摘一些新鲜的薄荷叶入药。刚走到一处假山旁,便见一行人迤逦而来,为首的正是珠光宝气、艳光四射的董夫人。
避无可避,李渝只得退至道旁,垂首行礼。
董夫人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目光如同毒蛇信子,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哟,这不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李渝姑娘吗?”她的声音娇媚,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几日不见,姑娘倒是愈发‘水灵’了,难怪陛下连太医都不信,只信你呢。”
李渝低头不语。
董夫人绕着她走了一圈,冷笑道:“不过,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一个低贱的亡国婢女,靠着几分狐媚功夫和不上台面的医术蛊惑圣心,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发出低低的讥笑声。
李渝攥紧了手中的药篮,指甲掐进掌心。
“本宫奉劝你一句,”董夫人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恶毒地低语,“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她直起身,用手绢嫌恶地擦了擦刚刚靠近李渝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李渝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恐惧,交织在她心头。
董夫人的话,不仅仅是羞辱,更是**裸的死亡威胁。她已经彻底被这位得宠的夫人视为了眼中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无用,恐惧更无用。
她抬起头,望着董夫人远去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迎战。
***
君临病愈后,为了舒展筋骨,也为了彰显武力,决定前往皇家猎场行围狩猎。他点名让李渝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猎场旌旗招展,号角连天。君临一身戎装,弯弓搭箭,驰骋纵横,依旧勇猛如昔,仿佛不久前那个高烧脆弱的人只是幻觉。将领和侍卫们簇拥着他,欢呼喝彩,气氛热烈而野蛮。
李渝被安置在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帐旁,远远看着那尘土飞扬、野兽哀嚎的狩猎场面,胃里一阵不适。她对这种血腥的杀戮毫无兴趣。
午后,君临猎兴稍减,回到主营休息,饮了几大碗酒,面色泛红,兴致却很高。他忽然命人将李渝召到帐前。
“你可会骑马?”他带着酒意,随口问道。
“回陛下,民女略通骑术。”李渝谨慎回答。
“好!”君临大手一挥,“那便随朕去那边山坡走走!朕方才见那儿有几株罕见的紫参,你去给朕认认!”
这并非商量,而是命令。几名侍卫牵来马匹。
李渝只得硬着头皮,骑上一匹温顺的母马,跟在君临和几名亲卫身后,向着猎场边缘的山坡行去。
秋风飒爽,吹拂着她的发丝,暂时吹散了宫中的压抑。旷野的气息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随师父采药的山林。
君临似乎心情很好,偶尔会指着路边的草木考问她。李渝一一作答,简洁准确。
突然,一侧灌木丛中猛地窜出一头受伤发狂的野猪,獠牙狰狞,直冲着队伍侧翼、也是李渝所在的方向冲来!
事发突然,侍卫们反应稍迟!
李渝的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李渝猝不及防,惊叫一声,缰绳脱手,整个人被甩下马背,向山坡下滚去!
“陛下小心!”侍卫们惊呼,纷纷拔刀护驾,拦截野猪。
君临却猛地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过滚落山坡的那抹纤细身影,几乎没有犹豫,竟一夹马腹,驾驭着□□神骏的战马,朝着李渝滚落的方向冲去!
他速度极快,在山坡上如履平地,很快追上了滚到一半、被一丛灌木拦住的李渝。
“废物!”他骂了一句,不知是骂野猪、骂侍卫还是骂李渝。他猛地俯身,伸出强健的手臂,竟一把将惊魂未定、浑身沾满草屑泥土的李渝从地上捞起,置于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李渝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冰冷的铠甲前襟。
战马嘶鸣,人立而起。君临一手控缰,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稳住身形。强大的力量和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血腥、汗水和权力的味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侵略性和掌控力。
“坐稳了!”他在她耳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狩猎带来的兴奋和一丝不耐烦。
随即,他调转马头,无视身后侍卫的呼喊和野猪的哀嚎,竟直接带着她,策马向着山坡更高处奔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景物飞速倒退。李渝被迫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恐惧、羞窘、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力量裹挟的眩晕感,席卷了她。
他一直冲到坡顶才勒住马。
下方是喧嚣的猎场,远处是连绵的群山。
他松开她,跳下马,然后粗暴地将她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李渝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不堪。
君临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投下巨大的阴影。他低头看着她这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粗犷而畅快。
“吓破胆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和……满足?
仿佛很满意看到她失控、脆弱、完全被他掌控的样子。
李渝惊魂未定,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站直身体,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君临笑够了,目光落在她因翻滚而被荆棘划破的手臂和手背上,渗出了细细的血珠。
他皱了皱眉,忽然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的小酒囊,拔掉塞子,毫无预兆地拉过她的手臂,将烈酒直接浇在了她的伤口上!
“嘶——!”刺骨的疼痛让李渝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这点伤,死不了。”君临语气粗暴,动作更是粗鲁,用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口胡乱地替她擦了擦酒液和血渍,“省得回去又病恹恹的,碍事。”
说完,他扔开她的手,仿佛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转身望向广阔的猎场
猎场的高坡上,风卷着草屑和尘土。
手臂上被烈酒灼烧的痛感尚未消退,李渝怔怔地看着君临的背影。他刚才那粗暴的“救治”,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更像主人对待受伤的宠物——不耐烦,却又不能任由其死去。
君临望着山下他的臣民和猎物,志得意满。他忽然回过头,目光落在李渝苍白却难掩清丽、此刻更添几分狼狈脆弱的脸上。秋风拂乱她的发丝,沾着草叶,那双总是平静或惊恐的眼睛里,此刻还蒙着一层因疼痛而起的水光,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占有欲和征服感,猛地攫住了君临。
其实那日第一次见到李渝,君临对她就一直有莫名的好奇心。若是从前,他会直接把李渝塞进后宫。但他不想,他觉得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好像更有趣。
他习惯了恐惧、谄媚、顺从,却从未有人能像她一样,既脆弱得他一捏就碎,又坚韧得一次次从他设下的生死局中存活,甚至……还能偶尔刺他一下。她是他混乱暴虐世界里一个突兀的、安静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
就像最顶级的猎手,不会只满足于杀死猎物,更渴望驯服最桀骜不驯的那一只。
他朝李渝走近两步,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了她。手指粗粝冰冷,带着马缰和弓箭磨出的茧子,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李渝浑身一僵,恐惧瞬间压过了所有情绪。
“吓傻了?”他低笑,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放心,有朕在,一头畜牲伤不了你。”
他的拇指近乎粗暴地擦过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泥污,动作毫无怜惜,却带着一种宣布所有权的意味。
“你这条命,是朕的。没朕的允许,阎王爷也收不走。”
他的话,如同最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锁住。
李渝心想:那你真是想得太多了,阎王想收你都是分分钟的事。自信得有些荒谬了。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最深切的恐惧。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变化,那不再是看一个工具或玩物的眼神,而是一种……更专注、更偏执、更可怕的占有。
她宁愿他像以前一样,只是戏弄和测试。
“谢……谢陛下……”她的声音干涩发颤,本能地想要后退,下巴却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君临似乎满意于她眼中的恐惧和顺从,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常只是错觉。
“回去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别一副晦气样子。”他转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今晚的庆功宴,你在一旁伺候。”
他不再看她,大步向战马走去。
李渝站在原地,秋风吹过,她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下巴和手臂,一片冰凉的黏腻。
他看她的眼神,变了。
这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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