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踉跄着跌入浓稠的黑暗中,足尖刚触到地面,便听见“呜呜”的狂风裹挟着窗棂剧烈震颤,“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在她耳边回荡。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中屋顶,震耳欲聋的惊雷紧随其后炸响。
她仰头望去,这次不知又坠入了哪位显赫人物的宅邸,眼前这栋带回廊的三层小洋楼,在乌云密布的深灰色天幕笼罩下,褪去了往日的精致洋气,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这座洋楼应是申城时下最摩登的建筑,红瓦粉墙勾勒出典雅轮廓,尖顶塔楼直指苍穹,椭圆形钢窗镶嵌着花格玻璃。洋房四周矗立着枝繁叶茂的梧桐,回廊前铺展着浓绿的矮冬青丛,各色玫瑰与绣球在花坛中争奇斗艳。
可惜在这山雨欲来的深夜,红瓦早已化作泼墨般的暗黑,粉墙蒙上铅灰色的阴翳,椭圆形钢窗的玻璃不断折射着蛇形电光,参天古木的枝梢在狂风中如皮鞭般抽打着屋顶,时隐时现的尖顶塔楼,此刻更像蛰伏在夜色里的狰狞兽角,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啧啧,这声响,这光景比先前几次可怖多了,这次又是什么鬼呢??江月白心头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回廊上幽幽飘来一位身着素色旗袍的女子,身姿袅娜如烟。夜色浓重,站在花园中的江月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那身影似一团羸弱的白光,仿佛正对着她凝视,静候她开口。
敌不动,我不动。江月白伫立在阴森可怖的庭院里,任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她目光紧锁那女子,沉默不语。
那女子似乎不甘心自己营造的恐怖氛围毫无成效,她索性扭动妖娆身姿,缓缓飘至江月白跟前。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点绛朱唇,描黛远眉,她生前应是面容姣好的妩媚佳人。可如今,青紫肿胀的面庞上瞳孔不时上翻,脖颈处一道醒目的勒痕,曾经的倾国之色只剩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模样。
寻常人见这般女鬼在眼前徘徊,只怕早已魂飞魄散,可江月白连眼皮都没颤一下,依旧伫立原地,恍若眼前飘荡的不是索命幽魂,不过是枝头偶然坠落的枯叶。
“你胆子倒是不小,难怪他们都说崔府君对你青眼有加。”女鬼张口言语时,猩红的长舌倏然垂落,涎水随之滴淌。
真恶心,此刻不仅吓人,还更难了。江月白在心中默默评价。
“我死的……太冤了,你能帮……帮我吗?”女鬼因长舌拖累,话语含混不清,每个字都裹着森然怨气。
“这已是本月第四个了,今日才十三日。”江月白心中默默地想,“照此趋势,待到月末三十日,只怕我这个月见鬼的次数能创下生平之最。”
她心中暗叹一口气,继续睁着眼,佯作木然。
“我知你听得到,也看得见。”女鬼声调阴森,“若你今夜不允我,我绝不会离去。”
江月白盘算着今夜她恐怕是又难入眠了,该温习哪篇古文好呢?《项脊轩志》未免太短,《报任少卿书》倒是合意,她便在心里默诵起来。
可这女鬼显然与先前那三只不同——前几个鬼见她无动于衷,不久便撤了幻象飘走。而这个女鬼似乎执念格外深重,即便江月白将《报任少卿书》倒背两遍,她仍喋喋不休,哭诉自己死状何等凄惨。
“那天晚上我就不应该出门,可是我担心我的三小姐害怕,需要娘陪,就想去看看。可是三小姐不在她的房间里,我沿着走廊想去厨房找找,怕她是半夜饿了想吃宵夜,杨妈再因为老爷不在家,没准备宵夜。谁知道,谁知道,就撞到有人在老爷的书房偷奸了呢……我也没敢细看,就跑了……”女鬼停下诉说开始哭。
江月白被女鬼哭的头疼耳鸣,还一阵阵犯恶心,那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坐上汽车晕车的感觉。
可偏偏这女鬼总是重复讲这一段,每次讲到这里就卡壳开始哭,然后再从头开始讲起,如是三遍。
女鬼哭够了,吸吸鼻涕和口水,把伸在外面的舌头也往嘴里收了收,准备继续开始……
“好了,好了!你先把你布置的幻境都撤了吧,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另外,别哭了,一次性说完,如果说不完,就别怪我请出法器来赶走你了。”江月白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装死下去,会真的因为头疼耳鸣吐出来的。
“好,好,您肯帮我那就太好了,我生前并未作恶,不想被阴司当成自杀而亡的吊死鬼,然后被鬼差大人缉拿下地狱,反复遭受离世之时所受的痛苦。”女鬼神态哀怨,泫然欲泣。
“说就说,你可千万别哭了,我都快被你哭地吐了,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我尽力而为。”江月白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
“好,您稍等。”女鬼手一挥,洋楼、回廊、参天大树、大风雷电……瞬间都消失了。
江月白知道这是女鬼入梦来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女鬼在自己的梦中重现她遇害时的天气、地点等场景。
江月白见幻境消失,翻身躺平,准备继续睡觉。
“我能否现身了呢?您好点了吗?”女鬼怯怯的声音此刻是从耳朵传进来的。
“出来吧,不过你最好快点说完,我还准备睡觉呢。”江月白一边说话,一边坐了起来。
怎么坐起来这么轻松呢?身体……扭头一看,身体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得,又离魂了,明天娘又得找人给自己叫魂了。
江月白看看还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身体,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是被谁杀死的?你究竟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江月白决定先解决女鬼,再考虑怎么回到身体中去。
“我至死也不知凶手是谁,我被害死那夜途经老爷书房时,恰巧撞见那两个人在行苟且之事,惊惶中未敢细看便夺门而逃。慌乱间我碰倒了走廊里的景泰蓝花瓶,瓷瓶碎裂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也许是惊动了那对偷欢的人,我当时还心存侥幸,以为他们未察觉。直至第三日深夜,我惦记着去花园观赏老爷最珍视的昙花,没想到竟被一道冰冷绳索勒断了脖颈……”
女鬼的瞳孔骤然收缩,青白的面孔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枯瘦的手指死死突然攥住江月白的衣袖,要确认她是不是真地在聆听自己诉说冤屈。
“你怀疑杀你的人是那对偷奸之人其中的一个?你在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仇人?”
“我只是老爷的三姨娘,虽然平日里受宠一些,但我从小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也改嫁了,我是在婶娘手底下长大地,现在能嫁人,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已经很知足了,并不敢恃宠而骄和太太、二姐去争什么。”
女鬼抬头楚楚可怜的看了江月白一眼,那神态看起来不像是说谎。
“你没有儿子?不会是因为家产吧?”
“我只生了三小姐,没有儿子。”女鬼摇摇头,把江月白的猜测否决掉。
“那你想一下家里谁最有可能偷奸吧,既然你断定是被偷奸之人所杀,那你认为凶手是谁?”
“太太与老爷是青梅竹马,前些年感情一直不错,虽然后来我和二姐进门了,但老爷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份还是先给太太,且太太吃斋念佛,很早就不杀生了。”
“那你怀疑二姨太偷奸?”女鬼说出事那天老爷不在家,少爷们即使和人发生什么那也是风流韵事,不至于杀人灭口。
而且这女鬼目测有三十多岁,她口中的二姨太只怕年龄比她还要大一点,少爷们应该不至于重口味到与四十岁左右的半老徐娘通奸。
那就是二姨太与家里的老仆或者外面的人有所勾搭了,女鬼被杀的时候连杀她的人都没看到,这样的手劲只可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人选应该很好猜,女鬼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瞒您说,二姨太也不像是与人偷奸之人,她跟太太一样是大家闺秀出身,能嫁给老爷做小,完全是因为看中老爷的人,当时她被父母以断绝关系相胁,都没有动摇她嫁给老爷做小的心思。”
女鬼愁眉不展,实在想不出家里谁最有可能偷奸。
“你现在不是女鬼吗?死了之后就没再回去仔细察看一下,看看家里谁最近一段时间鬼鬼祟祟的,他不就最有可能是凶手吗?”
江月白也很烦躁,自己又不是警探,怎么可能帮女鬼查明真相呢?
“我是被伪装成自杀的,衣服也被扒的只剩下小衣,老爷怀疑我是和人通奸时被发现了,所以害怕之下自杀了,然后他就吩咐下人把我匆忙下葬了。他还听道士的话,‘说自杀之人不吉利’,把家里贴满了符咒,我根本就进不去。”
“那你找我干什么?你应该去找警探托梦啊,让他们帮你查明真相,沉冤昭雪。我又不会查案,也帮不到你什么,并且我连你是谁家的姨太太都不知道。”
“江小姐,如果真的能给警探托梦,我绝不会来打扰您的,万一您恼了我,与崔府君说一声,那我岂不是永无投胎的机会了。”女鬼语气哀求,满脸凄惶。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崔府君,也没能力让你永无投胎的机会,你不用怕。如果你找我是为了让我替你伸冤,那我帮不到你,我能做的就是去你的坟上给你多烧几张纸钱。”江月白满脸无奈地说道。
女鬼听完静静的站在床边,似乎并不甘心听到这样的回答,可仔细想想也觉得江月白并没有撒谎敷衍她。
可她听其他孤魂野鬼说“江小姐与崔府君是旧识”,她便以为通过江小姐就能请崔府君网开一面,不判她入地狱,或者是否有可能还她清白,让她可以重新投胎呢?
江月白没有催女鬼离开,反正她今晚回不到身体中了,这女鬼也蛮可怜的,她爱在这里待多久便待多久吧。
“谢谢您,江小姐,我会出去再找其他鬼打听消息的,明晚我再来找您。”女鬼深深一揖,飘走了。
剩下满脸错愕的江月白愣在那里,明天还来?那岂不是明天白天被叫完魂,回到身体中,晚上还要再离魂一次?
我倒是不怕麻烦,可是娘每次找人叫魂都是要花钱的啊,在直隶是两块大洋,在申城应该更贵吧?她心疼钱啊!
写了个小短篇,欢迎宝宝们收藏入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离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