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程凌应了一声，拿起一件薄外套，走出了房间。
他对客厅里的艾晴说：“妈，我出去一下，见个同学家长，很快回来。”
艾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程凌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程凌，点了点头：“好，早点回来。”
在咖啡馆，程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衣紫。
她穿着香槟色的真丝衬衫和白色阔腿裤，妆容精致，气质温婉典雅，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疲惫的眼神，透露出一丝与这悠闲环境不符的焦虑。
看到程凌进来，衣紫立刻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朝他招手：“程凌同学，这里。”
程凌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挺拔，神情冷静：“阿姨。”
“想喝点什么？阿姨请你。”
衣紫将菜单推过去。
“不用，谢谢。阿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程凌直接开口，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衣紫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轻轻搅拌着杯中的花茶：“沐白他……还好吗？”
“情绪已经稳定了。”程凌回答。
“那就好……这孩子，脾气跟他爸爸一样倔。”
衣紫叹了口气，终于切入正题，“程凌同学，阿姨今天找你，确实是为了沐白的事情。他铁了心要上军校，是为了你，对吗？”
程凌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衣紫看着程凌那双过分冷静的黑眸，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个Omega少年，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Omega常见的柔和怯懦，反而像一块冷硬的冰，难以动摇。
她斟酌了一下语气，尽量柔和地说：“阿姨知道，你们一起拿了冠军，感情很好。沐白他很在乎你，甚至可以说，他的人生目标现在几乎就是围着你转。但是程凌，现实不是虚拟比赛，很多事情不是有决心就够的。”
她顿了顿，观察着程凌的表情，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她只好继续说下去：“沐白他到现在还没有分化，未来充满不确定性。而军校，尤其是机甲系，对性别的限制是铁一般的现实。如果他最终……我是说如果，他没能分化成Alpha，他现在所有的坚持都会变成笑话，会摔得很惨。阿姨不希望看到他那幺痛苦。”
“所以，您希望我劝他放弃？”
程凌平静地问。
“阿姨是希望，你能帮他看清现实。”
衣紫的声音更加温柔，带着恳切，“程凌，你是个非常优秀、非常清醒的孩子。阿姨看得出来，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你应该劝劝沐白，让他选择一条更稳妥、更适合他的路。商学院毕业，他同样可以拥有很好的未来，甚至可以更好地……支持你，不是吗？”
程凌安静地听完，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衣紫，清晰地说道：
“阿姨，首先，杨沐白的梦想是他自己的，不是为了我。他选择机甲，是因为他热爱并且擅长。这一点，我想您作为母亲，可能并没有真正了解过。”
衣紫想要反驳，程凌却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次，关于分化。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正因为不确定，才更不应该提前用最坏的可能性来扼杀所有的努力和可能。还没有发生的事，不该成为阻止一个人前进的理由。”
“最后，”
程凌的目光锐利了起来，“您说现实不是虚拟比赛。我很清楚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他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了星际联合军事学院的免试资格，这是官方认可的、受规则保护的承诺。而您和叔叔试图用商业捐赠的方式，强行扭转这个结果，这本身就是在破坏规则。至于您所说的，‘更适合他的路’……”
程凌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什么样的路才是‘适合’？由谁来决定？是由出身、性别，还是由他自身的意愿和能力？阿姨，您真的认为，剥夺他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是为他好吗？”
衣紫被这一连串冷静却锋利的话语，问得哑口无言。
她看着程凌，看着这个外表昳丽精致、甚至堪称柔弱的Omega少年，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近乎Alpha般的冷静和魄力。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会如此执着地追随着这个人。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温柔的港湾，而是一座能引领他前进的灯塔。
甚至是一面能让他碰撞、确认自身存在的坚冰。
她优雅端起花茶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内心的震动，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和低语声，此刻反而衬得他们这桌的沉默格外突兀。
衣紫放下茶杯，杯底与瓷盘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看着程凌那双过分冷静、几乎不像Omega的黑眸，忽然转换了策略，声音压得更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白：
“程凌同学，阿姨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坦诚地告诉我。”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程凌，“你喜欢沐白吗？”
程凌猝不及防，被这个直球打得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他应对的预案。
他能冷静分析战术、反驳谬论，却从未处理过如此直白的情感拷问。
一股陌生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廓，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半拍。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如此正面地询问这种私人情感。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或回避，但面对衣紫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知道任何敷衍都会被识破。
他沉默了足足三四秒，咖啡馆里香甜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最终，他避开了衣紫的直视，目光落在桌面上摇曳的光斑，用一种近乎艰涩的语气承认：
“……是的，我喜欢他。”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到耳尖的热度更明显了。
但内心某种悬而未决的东西，似乎也悄然落地。
衣紫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却又染上更深的忧虑：“既然这样，程凌，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们两个人的未来？”
她不等程凌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苦口婆心的迫切：“沐白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认定了你，追着你跑，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他自己呢？他连分化都还没完成！Alpha和Omega之间有着最强的生理吸引力，这是造物主定的规则，几乎无法抗拒。可如果他最终没能分化成Alpha呢？”
“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你是个Omega，你会本能地被强大的Alpha信息素吸引，这是生理结构决定的。就算你现在喜欢他，那份喜欢，真的能抵得过未来某个时刻，某个顶级Alpha对你造成的、源自基因的强烈吸引力吗？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难过、伤心、无法自拔的人会是谁？程凌，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难道不应该为他多着想一些，避免他将来陷入那种绝望的境地吗？”
这番话沉重的砸在程凌心上。
衣紫确实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去深想的隐忧。
他对杨沐白的动心是真实的，但杨沐白未分化的状态，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之所以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未回应或挑明，除了性格使然，这份对未知的、生理层面不确定性的顾虑，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AO之间那强大的生理纽带，是客观存在的科学事实。
程凌端起面前那杯柠檬水，冰凉的杯壁也无法完全驱散指尖莫名的热度。
他喝了一小口，酸涩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重新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清明和坚定，尽管耳廓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那么，阿姨，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衣紫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说道：“离开他一段时间，疏远他。至少……至少在他完成分化之前，保持距离。不要让他在情感上过度依赖你，这样万一……万一结果不如人意，他也不至于摔得太惨。等到你们都真正成年，分化结果明确，如果到时候你们依然彼此选择，阿姨绝不阻拦。”
这几乎是在恳求了，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程凌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
咖啡馆里空调冷气十足，带着淡淡的香氛味道，但他却觉得有些闷。
他看着衣紫眼中真切的担忧和焦虑。
那是一个母亲基于社会规则和生理常识所能想到的、对儿子最“好”的保护。
半晌，他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抱歉，阿姨。我做不到。”
衣紫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转为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程凌！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这样会害了他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能答应暂时疏远沐白，让他冷静下来接受现实，你想要什么补偿，阿姨都会尽力满足你！”
情急之下，她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上位者的、谈判式的口吻。
程凌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刚才那一丝因为被问及情感而产生的波动彻底消失，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官。
“我想要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我只想要您和叔叔，能够真正地、平等地尊重杨沐白他自己的意愿和选择。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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