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雪大作,屋子里他们裹着被子只露出头呼呼睡着,小床里孩子搂着毛茸兔子迷糊睁开眼,见静悄悄的爸妈还在呼呼睡,既然没人陪,只能嘤咛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吧。屋子里仿佛童话里被巫师施了魔法,所有生灵都陷入沉睡,连猫都团成团,露出两只耳朵睡着。
曾经王佳芝眼里的千年万载不生沉,是一生一世,是百年尘埃,是两个人从青丝变白发的相守一生;是一件事,一本书,一首歌,过了百年世人还记得。现在不同了,经历了那些事,要她觉得过去的想法对于她太奢侈,太可望不可即。现在对于她来讲,此时此刻,彼此能在一起就是永恒。
那些老套的桥段总是讲,人生不得意的时候,想一想宇宙、天地是多么浩渺,人类又是多么的微尘,相比与浩渺的宇宙天地,自己的那一点不如意又算什么呢。
王佳芝从小就很讨厌这种言论,自己是自己的,宇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在宇宙里只是沧海一粟,相比宇宙那亿万光年,自己的生命只是短暂如蜉蝣一般,但那又怎样,她才不管什么宇宙,她只管自己,即便是生命只有一天的蜉蝣,对于它,那一天就是永恒。如果所有人都觉得相比浩瀚的历史,相比宇宙,自己的悲欢离合是那样的不足道,那样的可以忽略不计,那人类社会也就消亡了。历史本就是无数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推着向前的。
而对于她,她的永恒就只有他而已。从上辈子的痛苦挣扎中她无奈的妥协和接受。她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的一生应该完全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她别无选择,除了他,她一无所有,她争取过,拼命过,但是除了他,她什么都抓不到得不到。而他也不是自己得到的,在她眼里,这是命运对她仅有的一丝慈悲送她的。
她也不能奢望和他有个什么天长地久的结果,只是那断断续续的短暂的在一起。那绝望没有出路的时光里,两个人在一起,暂时的忘却现实,对于她每一次见面都是永恒。
已经过了五点多种,天已经黑了。他先起来,这次睡的够久了,他难得白天能睡一下午。他是补觉,王佳芝是陪着他睡,可是冬天睡觉就是这样,没个够,只要窝在被窝里,就能一直睡下去。冬天熊一类的动物要冬眠,其实人类也可能有这种趋势。
他推了推把她推醒,她嘤咛着搂着他撒娇,他的衣服早已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她就是喜欢各种摸他,尤其最爱毛裤和胸口。
从上辈子开始,逐渐他已经意识到,仿佛是那边送她来陪他,可是实践上,还不知道是谁陪谁,谁服侍谁。
他把孩子抱出来,白天和他们睡太多了,小猫咪也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开了,可是精神还没完全的醒。王佳芝也一样的迷糊,搂过孩子要她吃饭,有些词不达意的道:“吃饭吧,要不然都要你爸吃了。”
孩子吃着奶,也意识不到饿不饿,不过妈妈要她吃,她就吸起来,吃完被爸爸抱着拍背。
他道:“再大一些就可以吃大人吃的东西了。”
和孩子玩了一会儿,已经六点钟了,他问道:“要出去玩吗?”
“去哪儿啊。”
“要去舞池看看吗?”
她想了想道:“我就看看,不会跳的。”
越是临近过年,人们的惰性就越大,到过年的时候达到最大,而这段节日之前的时期反而玩乐比过节更厉害。当然这都是对于富人,普通老百姓越是要到过年越是焦虑辛劳,想方设法的弄钱过年。
舞厅王佳芝从来没去过,记得高中时候和一个女同学去找另一个女生借什么东西,但对方有事耽搁了好长时间,也是冬天,天已经黑了,两人在马路边等。其他的店铺不是关了就是灯光非常的暗,怕站在那里对方找不到人,只有一家舞厅前灯火通明的,他们在旁边站着,人一看就是两个小姑娘在等人,但她们还是很惴惴不安。在小女孩眼里,舞厅这种地方是很神秘又有些要人怕的。后来她去虹口找他,从门口看见里面舞厅的一鳞半爪,台上一个女人唱着歌,好多人搂在一起跳舞。那是第二次接近舞厅。
这种地方没有男人陪着她是不敢去的。去的路上从车窗朝外看,几天没出门,街上更热闹了。好多店铺门前的圣诞树还没撤下去,上面都落了雪,店铺里发出暖黄的光,橱窗里陈列着衣服、皮草、首饰、点心,人们顶着风雪走在路上,好像贺年卡上的图案。她头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外面的景色,车子经过一段路,就是一张贺卡一张明信片。
到了地方她跟在他身后有些羞怯害怕的进去,里面的灯光没有想象的那样暗,还是很亮的,一些人在跳舞,和想象中那种盘丝洞的群魔乱舞很不一样。
他们在比较僻静的地方坐下,服务生忙恭敬的拿了菜单来。王佳芝看竟然都是英文,可是好多官太太根本不懂英文,那来怎么办。反正总会巴结她们,还用她们亲自看菜单吗。
她虽然看得懂,但到底是什么酒也不知道,比如说彩虹天空,魔鬼森林,长发姑娘的发辫。
她对他小声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他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要那服务生回答她,她指了几个问那服务生,魔鬼深林是红黑鸡尾酒,主要是伏特加、咖啡调的;彩虹天空是九种果味鸡尾酒;长发姑娘是桃子味的汽水。
服务生走后,她问他来这里怎么点喝的。
他道:“我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反正人多的地方他是怕去的。
“那总是要来的。”
“我不看菜单,要喝什么直接说。”
果然,他也不用这个菜单的。王佳芝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丢人。
过一会儿她点的东西端了来,长发姑娘的发辫,一只高脚杯里装着粉红色的汽水,里面放着三大块月牙形去了皮的水蜜桃,杯沿一圈白巧克力丝编的快垂到杯底的长发辫,每根发辫里插着粉红色的勿忘我花瓣,每根发辫间的杯沿插着一块半月牙形的削皮水蜜桃,一根淡粉吸管插在杯子里。
她心里感慨,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青柠檬芝士蛋糕很好吃,这个长发姑娘的汽水桃子味还有些酸酸的也很好喝,就是和芒果干有些不搭。她之前喜欢吃芒果干,喝微酸饮料,这两种组合很搭。
她坐在他后面,只露出一个头来,靠在他肩膀上,好像一只害羞的小猫咪一样。
放在上辈子,王佳芝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哪里会这样羞怯怯的。不过那时候也是实在惨烈。各种摧残打击折磨下,她是有些疯的,除了怕他,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怕他也是因为在意他,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更难受。其实他比她还疯,开始两个人是为了彼此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过后来两人一见面,就都能莫名的平静下来了,甚至不用克制。
那时候穿衣打扮都按三十几岁的来。除了为了打扮的成熟些勾引他,也是她自己已经不把自己当作小女生了,那可怕的摧残和生活里琐碎的折磨,要她身心俱疲,曾经想穿漂亮衣服没有钱,可以买了她已经历尽沧桑,觉得不配穿那鲜艳的属于女孩子的颜色了。
现在渐渐磨回了小女孩心性,衣服也开始穿鲜艳的。最开始刻意买的几件暗色衣服也早不穿了。上辈子她没有洋装,也想买几件连衣裙,但是感觉和少妇身份又不搭,就只能买几件西服套装。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过干练。
反正她见他都是穿旗袍,还是挑鲜艳好看带花的,西服套装买了总不能浪费,还有几件黑的、灰的,穿着显老的旗袍,都留着见老吴邝裕民他们穿。
她的锁骨特别的漂亮,穿那几件洋装比旗袍的优点是可以露出漂亮的锁骨。不过也不用刻意在他跟前穿,反正他总是有机会看她的锁骨的。
“要去跳吗?”
“不要,我才不要去。”
她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他讲她身体很软,适合跳舞。那时候他搂着她一条腿,又捏又蹭的。那还是最开始的博弈时期,怎么也没想到后来。
她也想起那时候周旻霖教她跳舞,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也不会。”
“不会才怪,你一定会跳舞。”
王佳芝头抵在他肩膀,看着舞池里那些女人,这里真是上流社会的服装展览会。这样一比,那几个太太的穿着未免太中规中矩了。到底也是有些上了年纪,能选择的衣服有限,马太太倒是比她们衣服款式多一些。其实马太太才三十出头,因为打扮的太过妩媚,反而有些显老,打扮的太魅惑是容易有这个缺点的。她要是把头发弄直,穿着打扮素气一些,可以像二十几岁的。
王佳芝今天出来穿着银色戴大朵白色郁金香旗袍,披着头发,两边别着珍珠发卡。女人的年龄本来就不容易看出来,尤其王佳芝这种娃娃脸,显得年龄更小,现在就是说她十**岁也不突兀。现在她又小猫咪一只的躲在他身后,老易心里很有压力,不会被人说是自己带着女儿出来吧。
在圈子里,他们的年龄差也不算离谱啊。找比自己小三四十岁的都大有人在。不过那些人多数是给自己找玩物,当然不介意,他们俩的情况是不同的。王佳芝倒没有他那样敏感,因为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偶尔算起来,她爸爸比他大了四岁,要是没有这层关系,见面要叫他一声“叔叔”的。不过没有这层关系,他们俩根本就不可能见面。
这时候灯光突然暗了,音乐停了,人们也不跳舞了。王佳芝比他还要敏感,手抓紧他身子颤了一下。不过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应该他早知道有这个节目。
现在只有舞台灯亮着,人群聚拢在舞台周围。台上站着几个人,最中间的女人显然是此刻的焦点。王佳芝见那人很高很瘦很白,细长脸,脸上涂着很厚重的脂粉,一双长长的丹凤眼,嘴唇红艳的娇艳欲滴。留着厚重的齐刘海,齐肩的头发,发梢向上卷着,很像一大朵曼陀罗花。头上罩着白珠子串成的发网,左边带着一朵带绿叶的粉色玫瑰花。穿着白纱长裙,开得很深的V领,领子周围两圈宽大的荷叶边。这身打扮其实大红花佩雪白最显娇媚,但总有些俗艳,为了避免这个,她衣服上手上戴的都是和头上一样的粉红色玫瑰花。
王佳芝心里感慨,还真是美艳啊,这女人不是靠脂粉衣服的修饰,本身底子就非常的好,有燕瘦倾国之姿。女人太过妖媚多少会伴着有些俗气,她和马太太不同,是媚而不俗。
那女人身边的西装男人开始讲话,今天是给她庆祝生日。然后那女人讲话,然后人推了好几层的大蛋糕来。切完蛋糕人群欢呼完灯又都亮起来,就是跳舞的人都戴了面具,开始开化妆舞会了。
王佳芝想起来,这女人是当红的一个明星,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她身后是那个大官儿。她在往那边看,他们几个已经下台敬酒,刚刚说话的男人应该就是吧。
这种舞会原来现实真的存在啊,王佳芝以为只是在小说电影里有,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会引出很多的故事。她突然想起那时候作的梦,自己游离在一群可怕的恶鬼里,恶鬼都戴着可怕的面具。她看到一个面具最可怕的,从露出的眼睛发现是他,然后过去摘了面具,果然是他。
他和他讲了这个梦,他笑道:“我那时候梦到你书房的那个你自己糊的青屏风,你一只手撕开一个洞,洞越来越大,整个人就小猫一样的跳出来了。”
他们说着话,原本也该要走了。他们呆的地方很掩人耳目的,不知怎么的这时候那女明星身边的男人却看到了他们,忙拉着另一个男人过来,笑道:“兰藉,你怎么来了,我们一点不知道。”
他笑道:“也是临时想出来的。”
王佳芝又喝了柠檬味的酒,现在酒劲上来有些虚飘飘的,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羞怯,她仍旧是藏在后面,头靠着他肩膀,露出两只小猫眼睛来。
那人笑道:“嫂夫人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他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这人比老易大几岁,但是老易官职比他高一些,叫她弟妹未免有些不敬。但叫别的,他也知道这个应该是人们口中的二夫人,老易比正房还看中,就尊称一句夫人。
那人带来的另一个人也是刚刚在台上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好像也是一个小明星,但是名气远不如那个大,容貌气质也差得多。
三个人聊了几句,王佳芝想起来了,是从易太太牌桌上听他们聊起过那个人。也是有太太的,讲他和一个女明星交往。
心里对易太太道:“看见没有,还没有他官大呢,都明目张胆这样的招摇。我还不够给你省心,动不动就唱一出鸿门宴给我听。”
按理那人应该叫来那明星来见礼的,但知道他们今天是有意要避人,不想张扬,也就只拉着另一个同僚来打招呼,并没有叫两个人的相好过来。
而且这种带着女伴出来的场合都是,如果带正房出来,对方也要要正房来见。如果对方带的是姨太太之类,自己也要姨太太情人来应酬。但是王佳芝的身份比较特别,叫了他们那两个相好来,似乎就把王佳芝也当作是和那两个一样了,老易大概会生气。
聊了几句他们说要走了,两个人送到了门口,王佳芝出来后又朝里面看了一样。那里面的繁华鼎沸,真是的,光是这样朝不保夕却还是醉生梦死的,他大概比自己更受不了吧。
回去车上她懒洋洋的枕在他腿上,他捋着她的头发和后背道:“很累了吗?”
她摇头道:“好晕啊,我只喝了一杯而已。”
他笑道:“可能那酒太烈了。”
外面响起了烟花的声音,他看着窗外的烟花,烟花的光透过玻璃映在他身上明暗着,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回去已经十点多钟了。他晚上没有吃东西,她上午刚好包了虾仁冬笋馅的馄饨给他,她在那里吃掉了一块蛋糕,一盘芒果干,一盘水果还有一杯酒一杯汽水,晚上不必吃了。
“好吃吗?”
“嗯。”
她头靠在他肩膀上。
遇到他之前,她觉得就算是男朋友,他吃饭自己一大只黏在身上很烦人,可是真的到了实践,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就好像正式开场前总担心自己会害羞除了和他睡,不知道怎么和他暧昧撒娇。但是实践容易多了,情不自禁什么都去做了,而且比事先想象的还要过分。
她换了一个姿势,头埋在他肩膀上,这也是一种永恒。
后来还是过了一阵子王佳芝从阿妈那里听说的,这件事情后面还有一段不算风波的小风波。就是那天另一个男人,他的相好就是当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气质容貌差一等的小明星。见他们两个去和老易说话,那女明星倒是没觉得什么,另一个见老易带了她来,一看她就知道肯定不是正房。那么既然也是姨太太一类的人物,为什么不带自己去招呼,那小明星觉得自尊大受打击,就和那人闹了一通。
那人和她讲了缘故,没想到火上浇油,那小明星更恼火,气道:“都是姨太太,凭什么她高人一等,我去见了她就辱没了她了。”
王佳芝心里无奈,她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闹什么。仿佛就是为了吵架为了闹故意在找茬,吵不下去闹不下去也要硬吵硬闹的,吵得穷凶极恶,不可开交又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似乎对于有一类的人,不闹就好像活不下去,没有闹的机会也要挖空心思找机会闹,然后闹得彼此都心力交瘁,都不好过,闹得多了,对方实在受不了了,结婚的离婚,作姨太太的分手。还是女方最吃亏,不是自掘坟墓,挖空心思自己害自己吗?
其实她不能理解,有些人是天生或后天培养,骨子里是带着无理取闹的泼妇属性的,就算道理都懂,她们自己也是控制不住她们自己的。不想方设法挑事闹事,就是活不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