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去年过年王佳芝的心情很乱,一直想着怎么跑,或者怎么死。不过她好多年不过年了,就是没心事也不打算准备什么。但是今年家里有孩子,她觉得还是收拾的喜庆一些,对孩子好。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剪了窗花贴在卧室和他们俩的书房,屋子里的花瓶里放几枝大红的玫瑰、朱顶红、剑兰什么的。
她也不知道他衙门在忙些什么,越到过年反而越忙,难道搞特务也和其他部门一样,年关难过。前一天他没有回来,打电话讲有工作,听那边的声音应该不是在家里。其实他就是在家里又能怎样,本来过年也该在正宅。
除夕那天她很早就醒了,一大早就可以听见隐隐的炮竹声,孩子搂着毛绒兔子还在睡着。
她起来收拾了,把窗花贴上。卧室的窗户贴一对花篮,她的书房是一对鸳鸯荷花,他的书房窗子贴一对一样的鸳鸯荷花,书桌的台灯上贴一只小马,姑娘的属相。又在几个屋子的花瓶里插上醒了一夜的花。
这时候她想起那时候和小双准备颁奖用的花,大中午顶着太阳坐了快两个小时的车去山上,在山上走了好多的路,采了好多好多的花,一边采一边思忖怎么配花束。天气太热,她们衣服都湿透了,一人拎着两大桶花下山去,桶里还有水,特别的沉。回去的车上上下车的人都要看她们几眼,还有人问起采这些花要做什么。
回去洗完澡特别的疲惫,可是也硬撑着不能休息,开始做花束,一直做到后半夜三点钟才做完。地下放满了水桶水盆,里面插的都是花,下床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为了装这些花,把好几个寝室的盆盆罐罐都借来了。
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现在恍如隔世。小双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是一样的感慨吧。
她做完这些,坐在床上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发了好一会儿呆,孩子醒了,她也总算有事情做了。
她给孩子喂了奶,又洗了脸,换上新衣服,然后把金锁片给她戴上。前几天他拿回来的,说过年的时候给孩子戴。
她想起来,又带着孩子给几只猫都带上了五彩绳穿的铃铛在脖子上。几只小猫也戴上,蹦来蹦去叮铃叮铃的很有趣。他前几天也带了一只紫色的风铃回来,她想着应该也是给孩子的,今天也挂起来。
小丫头进来问早上要不要吃饭,她摇摇头。上午陪孩子玩也就过去了,到了中午把孩子哄睡着,她下楼来,见客厅的桌子上摆了各色的水果、坚果还有五颜六色的糖果。
她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上楼去了。孩子睡着了,她又坐在床上发呆。
今年真奇怪,去年还可以看书,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今年又是怎么了,书也不想看,就这样干呆着却又好孤寂。
她靠在床头,白纱窗帘拉着,能看到透出那窗花的隐隐的红色。这房子再闹中取静,现在也能听见远处的鞭炮声,但此刻这声音更显得屋子的孤寂空旷。
王佳芝头靠在床头,环顾着这屋子,她突然觉得她不认识这里了。屋子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她添置的,可是就好像不认识一样。
这里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了,因为她搬进来住了,好多东西她都换了。
已经是第二个年了,自己还活着。又或者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变成鬼回来了。上辈子,终究自己没有在上海过过一个年。
这时候她翻开一本书,想着分散精力。这种氛围很可怕,很容易又要胡思乱想。大过年的,不要又犯病。
那书上的字她看了不过脑子又忘记了,千不该万不该读到一句:我就是想再见你一面。
至情无文,简单的钻心的话比任何修饰过的辞藻都要有杀伤力。
她想起自己最后的那一天,从早开始打麻将,一直打到下午,然后在咖啡店等他,然后和他去珠宝店拿那戒指,然后被抓进那里去,张秘书恐吓她,然后在那颠簸的卡车里,然后就死了。
原本那一天应该要她非常的记忆深刻的,但是因为最后那复杂的情绪,又很快回到和他最初开始的时候,分开后又努力的忘却过去,尝试着重新开始,竟然没有怎么想起过那一天。
也是她刻意的逃避着,那茫然无措走在大街上的感觉,真的很可怕。最后的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那走向死亡的过程,虽然只是几个小时,却好像隔着千年万载一样。
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们俩算是彻底决裂了,孩子也没生下来。
她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恰巧现在手上戴着。还有这戒指,只戴了那几个小时,终究什么也没留下来。
她还是还给他了,他应该也明白她的意思,算是告别。这么美的东西跟着自己走还是太可惜了。
她记得有一次听有个阿姨和母亲聊天,说起一个女人刚死,她老公就把她的金首饰融了打成新的给新人,那首饰还是她的嫁妆。
她母亲道:“人都死了,留着又有什么用,人终究是两手空空的来,又两手空空的去。”
那时候她听着觉得母亲只是敷衍的话,后来她才懂得那话的怅然和无奈。
那阿姨也仿佛很有感触,道:“要是我也有那一天,我事先就和他说好了,把我的金首饰融了给新人,对孩子好也就够了。”
王佳芝想起这戒指,即便只戴了几个小时,那毕竟也是她自己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处置的,到底是那么贵的东西,总不会舍得扔掉。他如果真的不再对她有感情,他当然不会留着,送给新人也好。不过那样贵重的东西,人肯定像马太太那样,把送他送的首饰经常戴出来,他看了不会忌讳吗?不过他如果肯把送给别的女人的东西再转送给另一个人,那人应该也就是玩物,对他没那么重要。
每次看到这个戒指就无限怅然,就是戴在手上也觉得不是自己的。那时候她也想戴着走的,但最后还是还给他了,即是想给他留下些什么,不管他这么想,怎么处置,她总是想给他留下些什么的。再有……她觉得自己不会拥有任何好的东西了。最后连那唯一的感情寄托也不复存在了,喜欢的人对她不再有感情,孩子也生不下来,一条命也到了头。
想起那时候他送戒指给她,她还真是难以置信。也是要想的东西太多了,一根筋崩得太紧了。
邝裕民他们讲她被怀疑了,去那里会有危险。她原本已经很讨厌他们,那时候简直憎恶到顶了。他们就那么不想着她好,所有人就都该跟他们一样不把她当人。也是自从那次爆发之后,更是怎么看他们都是不顺眼了。
那夜回到公寓,他很温柔很放松很好的,比之前的还要好。他们情不自禁好几次,结束之后他还搂着她睡了一觉。他从来不会在她身边睡着的,有的时候闭着眼睛也是闭目养神。是不是假寐她是知道的。要是怀疑她,怎么敢睡着呢。
那时候邝裕民和老吴商量着,老吴走后,他又和她讲到时候怎么埋伏保护她。她倒是认真听着,就是不过脑子,想着那天他们翻来覆去的,一会儿他那样,一会儿又她那样。
最后两个人汗涔涔的搂在一起,他竟然睡着了。他的头发潮潮的,还有毛茸茸的毛裤,贴在身上舒服极了。呼出气毛扑子一样扑在身上,湿湿暖暖的,好像怀里睡了一只猫。她还伸手咕噜他的头发,他不把头发梳起来特别有小男生的感觉。她一直怀疑,他一直把头发梳上去可能是为了显得严肃一点。
“到时候我们会保护你,你不要担心。”
邝裕民说完见她神游着,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她好像在想什么,整个人心不在焉虚飘飘的样子,他心里非常的冒火。
王佳芝以为他们一直不关注她的,其实是她的不好他们不关注,见了她好,怎么能不关注。他们怎么能见得了她好。
赖秀金和邝裕民说过:“她一去见那个人,都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那个骚样儿!”
邝裕民素来不在意她的打扮,后来也留意了。好像真的是,她只要出去约会,都是穿的婷婷袅袅,很鲜艳,不像见他们,就是一身干练洋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难得穿件旗袍,也是素的不能再素了。而且越到后来越是拉着一张死人脸,尤其那次闹翻之后,更是横眉冷对,一点柔和的样子也没有了。
“谁欠你的!”邝裕民心里气道。
王佳芝也控制不住自己,原本和那边见面就很不高兴,他们一个个又那样的凶巴巴的。那次爆发之后,更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她也知道,每次自己的样子很不耐烦很生气,可是她已经被折磨的没办法了,不吵起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就是最开始,老易再生气,也从来不会像他们那样过分。她越到后来越是焦虑难过,他越到后来越是对她很温柔贴心,老吴他们越到后来越是对她越坏,那时候她一见到他们就想发疯,一见到他就什么都忘了。她越来越觉得邝裕民的脸怎么那么的长,和驴一样,老吴的脸怎么那么的肿,好像被打了一样。越看越觉得可憎可恶。
原本那夜很**很陶醉的,被邝裕民他们这样一讲,美好的回忆都毁掉了,更觉得他们面目可憎,实在是太讨厌了。难道他都是在骗自己的,心里已经对自己不放心了,可是还在惺惺作态,虚情假意骗自己的感情。被那群人说的,她也开始战战兢兢,他不会真的要怎么样了吧,看着并不是那种意思啊,可是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佳芝!”
她被邝裕民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到时候我们会保护你的。”
“是吗?”她茫然的道。
就这样折磨的她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拿着信封胆战心惊的去那家店,竟然是他要送她戒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整个人虚脱的软绵绵的。
这个人简直了!那样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原本邝裕民他们那样讲她是不信的,可是他那样认真的样子,要她越来越怀疑不对劲儿。害得自己这样紧张,真是的!
回去的一路上她一直在心里反复的想这件事情,等到回去换了衣服倒在床上,她这才意识到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人给过她惊喜,送过她礼物,这还是第一次,她有些缺根筋的后知后觉。
就像她后知后觉的根本不知道怎么是爱上了一样。
回去躺在床上她想起那颗粉红色好大的钻石,好闪耀,亮晶晶的,比牌桌上太太们的都大。难道是他留意到她们都有,自己没有,总是被笑话,所以也送自己一个。
但那时候她还是在习惯性抗拒着,想着马太太也有钻戒,尤其自从自己来了之后,她就一直带着那只很大的钻戒,向自己炫耀得宠的过去一样。大概是他的习惯,情人交往到差不多的时候,就会送钻戒作礼物,总不能要人家白跟着他。
王佳芝倒不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其实在她眼里,还不知道是谁服侍谁更多一些。
但是……到底自己这个比马太太那个大多了,易太太也没戴过这样大的。她想起自己选的样式,真的有些夸张啊,但是好好看的。就是戴出去,是不是太招摇了。当时也是顾及到太夸张,所以想着是不是换个朴素些的好,可还是觉得这个款式很漂亮,舍不得放弃,最后选了这个夸张的样式。
易太太今天和太太们约了出去吃饭,因为今天如临大敌,她把一切应酬都推掉了。现在这房子显得那样的大和空,除了仆人就是她这个外人。
她想着这一整天经历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好像是一场很复杂很不切实际的梦。
天已经黑了,她听到他的车子的声音,心里小鹿乱撞起来。
老易也是衙门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这一整天想想她要做什么就觉得有趣,想着她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去珠宝店,然后原来是虚惊一场的震惊表情。人已经回来报告,她那边比平时多派了好几个人,想想她那小猫吃惊的表情就好兴奋。这一天想着这件事,好多事都没心情做了。
王佳芝是从他身上深刻领会到什么是男人致死是少年。
她听到他回来,就到门口悄悄的把门开了一条缝,小猫一样躲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来。
他会不会上楼来呢,书房在楼下的。果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她心里好期待兴奋。
她在门后面弯着腰看外面,他到门口,见到门缝里的一双小猫眼睛,也弯下腰从门缝往里看,两个人四目相对起来。
他进到屋子关上门,两个人箍在一起,她道:“你干嘛要送我那么贵的东西,还这样故弄玄虚的。”
“就是想送件东西给你,有没有喜欢的。”
“我挑了一只好大的粉红色的,竟然有那样大的。”她窝在他的肩膀,撒起娇来。
王佳芝对他是柔情似水,也会撒娇。但是这样小女孩一样还是第一次,他非常的开心。
放在别人眼里,一定觉得女人是见钱眼开,送了贵重东西就这样高兴。而女方也会故意克制情绪,不要太暴露出开心兴奋,要不然要男方觉得自己贪慕虚荣,就是为了他的钱。
但她们两个不同,谁也没有往那方面想,就是非常陶醉高兴。
她竟然第一次主动留下他不要他走,过去他也几次进来找她,可是都是他主动来的。她其实有些怕,虽然家里的仆人都已经知道了他进来她的屋子,但是毕竟在他家里,这样真的很过分。阿妈就是因为他们竟然在家里就那样,非常的讨厌王佳芝,觉得都是她勾引男人丢脸乱来。其实她真正在家里勾引他就那两次。
那天也不知道易太太什么时候走的,又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她自己回来见到他的汽车在,肯定要问的,但是下人肯定会讲他是进了书房,易太太平时也是不敢去打搅他的。可是要是见到他从楼上下去可怎么办呢。易太太可能早就知道他进过自己的屋子了,可她还是觉得太过分了。要是易太太又带着几个太太回来继续打牌,从楼上下来一定要经过起居室门口的,被那么多人看到,虽然她们也知道,可是在家里就这样明目张胆起来,真是不知廉耻了。
王佳芝虽然顾及着这些,可是脑子是明白的,却控制不住自己,那天怎么都无所谓了,她就是好想和他一起。因为昨天竟然被强吻了,她很别扭,搂着他各种乱亲,比平时亲的还要多好多,好在后来他的嘴没有很肿。
九点多钟的时候易太太和几个太太回来了。阿妈简直一言难尽,其实阿妈一直在放风,看易太太什么时候回来。可是真的回来了,去叫也来不及了,匆匆忙忙收拾了往外走不是更不成体统。
当时阿妈心里不断的骂王佳芝狐狸精,不要脸。这次事情似乎要闹大了。
两人正搂着睡,听外面阿妈道:“太太要麦太太出去打牌。”
王佳芝道:“我有些难受,不出去了。”
阿妈在门外咬牙切齿,心里恨道:“浪的能起来才怪!”
那天她的状态非常的不正常。他倒是一直什么都不怕,都无所谓的,她却不同,每次在家里都有些害怕。这一天却一反常态,轻松的笑道:“怎么办?”
他并不答话,只是轻声一笑,两个人又继续的睡。
他们能听到外面的说笑声、洗牌声,渐渐的两人又睡着了。然后又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了,然后很快又睡着了,睡了很长时间。
那天她们打麻将一直打到了后半夜,王佳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身边已经空了。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一定是牌局结束之后了,不知道易太太有没有听到他从楼上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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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第 3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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