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的智齿又发炎了。她四颗智牙都长全了，一颗不少，上面两颗很顺利，不知不觉就长出来了，下面两颗可是折磨死了人。
最开始长出来的一颗才冒头就再也不长了，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歪，她也觉得会完全长出来，可是就是见鬼了，就是长不出来。第二颗是明显歪的，而且一头抵在旁边的正常的牙齿上，能长出来才怪。
上辈子在香港的时候就犯了几次，两颗牙交替的犯病，疼起来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煎熬几天终于好了可以去拔了，她又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去拔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拔，就是拔牙对于她也是笔不小的开销，那时候回来的路费凑起来都费劲，能省就省。
回到上海之后倒是没犯过，没等再犯，就死了。
这辈子小双也拔智齿，王佳芝觉得应该人都会受智牙的折磨。没想到美惠讲自己四颗智齿都长出来了，根本不需要拔。
现在问了他，他也讲自己从来没有过牙齿的困扰。
犯病最多的却是没长歪的那一颗，吃了止痛药，点了消炎药，还是疼的翻来覆去整夜睡不着。他只能和她聊天分散她的精力，第二天好多了，就是一边脸肿得豚鼠一样。
他陪着她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早晨，顶着黑眼圈，心疼死她。可是看到她可怜巴巴肿的豚鼠一样的腮帮子，一脸撞到枕头上，忍不住笑起来。
“你！”
牙疼好了之后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拔牙了。还是她生完孩子之后，医院里一个产妇的智齿发炎了，疼的痛不欲生的。医生说怀孕的时候智齿特别容易犯病，她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幸运，两个智齿那时候一颗都没有发炎，还是小猫咪贴心。
他特意找了一天陪她去拔牙，牙医讲那颗正的可能还会长出来，拔掉可惜了。
以它犯病的频率和时长，王佳芝相信这颗牙是不可能长出来了。这次她决定两颗都非拔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长正的那一颗拔起来很顺利，长歪的那颗要凿成好几块拔出来。拔牙这个事情很像做石匠活，又砸又劈的，发出邦邦的震耳朵又头疼的响声。
她并不害怕这件事，如果手头宽裕，那时候她早拔了，告诉他不用来，他还是来了。
到了时候，他只看了几眼，血糊淋剌的，就转过身去不忍看了。她心想他什么血腥画面没看过。
那颗牙原本预计拔一个小时，因为她配合完美，只半个小时就拔完了，就是砸石头一样邦邦砸了好久，震的脑袋发晕，牙医也累得够呛。那颗牙被砸成五块依次拔出来，然后牙龈缝上好几针，又打了消炎药才回去。
回去她把拔下的两颗牙放进一个小盒子里留作纪念。当夜因为长歪的牙拔除过程里周围损伤太大，又是疼的睡不着觉，他继续陪她聊天，疼得太厉害，背着在屋子里转悠几圈。
他说要人来打止痛针，她怎么也不许。她觉得不过是拔牙，这点疼都受不了，自己就太娇贵，简直死于安乐了。
好容易熬到快天亮，才朦胧睡了一会儿。早晨醒过来，不那样疼了，就是那边的腮帮子肿的太可怕了，比之前豚鼠还可怕。
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因为看上去就比之前疼多了。
两边都拔了牙，只能喝粥了。中午有人上门来打吊针。
晚上孩子坐在小床里，见他喂她喝粥，她喝几口就头靠在他肩膀上撒一会儿娇，一碗粥喝了一个多小时。
三天后就几乎不疼了，吊针也不用打了。又过了四五天，拆了线，这次彻底好了。就是消肿后脸上留下一片淤青，又过了几天才褪。
他活到这个岁数，才觉得，原来家里有个媳妇这样有趣，然后再加上一个女儿，更有趣。
不过就在王佳芝彻底解决了智齿苦恼之后，一直骄傲自己没有牙齿问题的他，竟然也因为长智牙牙龈发炎了。
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顺利长出了三颗智牙，后来第四颗再也没长过。他听过不是所有人都要长智齿的，长也未必一定有四颗，他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只有三颗智牙。
过了四十岁，竟然还要长智牙！
他的人生阅历是别人几辈子的，就是身份这样悬殊，王佳芝受过的那些苦他年轻时候也是有的。所以，王佳芝在他跟前一直很挫败，因为没有什么是自己会他不会的，或者自己经历过他没有的。
这次终于有她比他有经历的事情了。她凭借自己这些年智牙反复发炎疼得要死的丰富经历，照顾他怎么样可以好过一些。
小猫咪坐在小床里，见爸爸靠在妈妈肩膀上，妈妈咕噜着爸爸的头发，安慰他很快就会好了。
没几天炎症消了，不过他并不打算拔牙。这颗牙也是，看上去长得很正，但应该是不能完全长出来，会继续发炎的。
“干嘛不拔呢？再犯病会很疼的。”她问道。
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想拔，好像留着一个虽然很疼，却是放不下舍不得的挂念，就那样断断续续忍着它带来的痛好了。
其实上辈子她死后，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他长出了第四颗智齿，也是疼了几天，不过发作不是那样离谱，脸不会肿。
他记得年轻时候听过一种说法，立世牙是18岁之后才开始长的，说明人长大成熟了。他那时候没有在意，毕竟十几岁就出去闯荡，到了长智牙的时候，早成熟很久了。
共事的时候老吴说过自己从来没有长过智牙，周围的人几乎都讨厌他，有人就说过，这个人一辈子没长大过。
到了中年，经历了这一辈子的世事变迁，兴衰荣辱，他是再老谋深算，再成熟不过了。但他感情淡薄，还是直到最后的那几年，他才懂得什么是感情。似乎那第四颗智齿就是代表他的感情，生命最后那几年开始萌芽生长，但却是要疼痛的折磨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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